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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节
      邵博闻感觉他忘了一组规律,好的难学坏的快,这小子离习惯他还早得很,冷嘲热讽对着干倒是跟自己一副很熟的样子,真是愁人。
      他卡着车窗,死皮赖脸地要上车,他说:“我昨晚失眠,困得晕头转向,借你后座躺一躺。”
      常远的手忽然一滑,差点没把方向盘打个转儿,他昨天一晚上没睡好,早上起来更生气,连枕头都拆下来,一起扔进洗衣机了。
      还想躺?窗都没有!
      第46章
      “去王总的后座上躺。”常远强烈推荐道,“宝马x3,坐得直、躺得开,起步稳如泰山,头晕的首选,再见。”
      这韵脚仿佛有魔性,邵博闻趴在车窗边越笑越high,心想文科出身的就是不一样,卖起安利来不同凡响,他“不识好歹”地说:“跟王总没那么熟,坐着都拘束,快点,总监同志,解锁,咱们堵着路了。”
      常远往后一看,发现他的车果然是扼住了交通的咽喉,后面4辆等着走。
      适逢王岳从车里探出头,对着他俩喊道:“你俩磨叽啥呢?走走走,赶紧的,邵总,上车。”
      常远嘴角细微地一弯,把邵博闻的手从车窗上捡起来再扔下去:“王总喊你上他的车。”
      “你的阅读理解是怎么考满分的啊。”邵博闻嫌弃地对他比了个大拇指,眼角眉梢却带着纵容,虽然只有一瞬,但是他看见常远在偷笑,那种类似奸诈的愉悦让他看起来平易近人了许多,这个人单指他自己。
      阅读理解在不堪回首的往事里,常远不愿意提,选择性的聋了,把他往外赶:“去吧,不要让王总久等,起开,我要启动了。”
      “真不带我?”邵博闻叹气说,“这可伤了老心了,我晚上得去找你谈谈。”
      一提晚上常远就想起了昨夜那个旖旎得不像话的梦境,脸皮底下开始起火,因为心虚,他一下把车玻璃全升上去了,恼羞成怒地喝道:“滚,鬼跟你谈!”
      车徐徐启动,被映在后视镜里的邵博闻越过宝马,往自己的奥迪上去了。虽然拌嘴是乐趣,但毕竟耽误到其他人了,不打扰别人的自由才不会被打折扣,他也拒绝宝马,因为王岳最近热衷于将他中意的材料商“引荐”给他。
      常远目不斜视的开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车里还有个妹子。
      道路破损,可能是路边喷淋的水管爆了,积了一些水坑,他减了速,抽空往旁边看了一眼,然后发现詹蓉正在看他,正笑着,眼底宛如水波的注视让他有种立刻扭头的冲动。她是个好姑娘,性格好,工作也好,满工地跑从不抱怨,可惜自己和邵博闻都配不上她。
      车里有些过于安静了,常远没话找话:“笑什么呢?”
      詹蓉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只有头侧了过来,眉眼弯弯的模样:“羡慕你,有邵总这种聊得来的朋友。”
      常远悚然一惊,差点没脱口而出“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他平时对邵博闻不说横眉冷对,但绝对够得上强行爱搭不理了,几乎能忍住不聊就不聊,怎么会“得来”?
      然而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速很慢,目光有些发虚,像是真的嫉妒,又有些寂寞,据说同类之间有一种可察的气息,常远孤独惯了,直觉同步到了那种微妙的波段。
      可是像她这样一个性格好、家庭中上、自己挣得也不算少的体面姑娘,难道也会缺朋友吗?詹蓉平时爱笑,这一刻看起来却并不太快乐。
      常远心里浮起一种匪夷所思的感觉,在他刻意扼杀交际、并且不断对心理加以暗示的生活里,“正常”两个字就足以让他羡慕不已,然而这个不止正常还算优秀的姑娘却说羡慕他,他值得被羡慕吗?因为有邵博闻那种“朋友”?要是没有呢?
      常远咽了口唾沫,心跳急得莫名其妙,他盯着詹蓉的眼睛,一瞬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套出什么话:“我跟他关系……一般吧,总在吵架,严格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好才经得住吵,不然早八百年不联系了,”詹蓉轻声笑道:“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像我,儿时的玩伴、小学到硕士毕业的同学,走的走、结婚的结婚,慢慢都失去了联系,工作5年后还有联系的老朋友,一个都不剩。你们分开了十几年,还整天焦不离孟的,这很不容易了。”
      常远大学毕业后就没朋友,对无人陪伴感受不深,让他听不下去是那个过于亲密的成语,他想:我什么时候跟邵博闻整天捆在一起了?
      然后他一想近几天的日程,顿时有点细思恐极,自从邵博闻声明“拒绝”之后,他就明显黏糊得多了,问题是自己还没察觉,这可绝不是个好兆头。
      常远连忙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暗自列举道:不要跟邵博闻废话、眼神也要少给他、他利用儿子卖萌卖惨的套路要严厉地批评拒绝、不能给他开门……
      这车开得不太专心,连詹蓉都看出来了,因为这次压过大水坑,常远明显没有减速,说来她第一次对这个男人产生好感时,根本没看见他的脸。
      那天夜里暴雨过后,她加完班回怀里,快到社区门口的时候被一辆飞驰而过的车溅了半身水,长期累积的疲劳加上一瞬间的怨愤爆发,逼得她差点破口大骂。
      紧随其后的灯光飞速靠近,而前一辆车已经叫不住了,她怀着一腔怒火,准备一旦被溅到就骂他个歇斯底里,然而那辆黑色的东风标致忽然就减了速,从她身边安安稳稳地驶了过去。
      教养是什么?对于车主来说,就是遇到水坑旁边有行人,记得减速。
      她对这个车牌号印象深刻,看见这车进了社区,几天后上p19去开碰头会,散会后打的出租车正好跟在这辆车后面,她去车库里等,看见出来的人那么眼熟,心里便涌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期待,那时她有些羞涩地想,这是她在等的缘分吧……可惜并不是。
      詹蓉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常远摆明了对她没意思,她也得就此止步,她一直在努力将他从有好感变成普通朋友,可是池阿姨又有意撮合他们,并且似乎挺喜欢自己,昨天还叫自己去陪她说说话。
      詹蓉为此摇摆不定,今天一看常远沉默的态度,立刻又清醒了,她一边心想是时候该拉开距离了,一边又要去揣摩常远为什么看不上自己?又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这会儿没人打扰,天时地利又人和,詹蓉忍了又忍,终于还是问了,她目光灼灼地说:“常远,我问你一个私人的问题,你要是觉得冒犯,不回答也可以,我就是……想问问。”
      常远脑内还在列举,答的有些不太经意:“你问吧。”
      “你……”詹蓉犹豫了好几秒,“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常远差点被问得灵魂出窍,他惯常抠字眼,听她说“人”,而不是女生,稍微再联系上一问,臆测一发不可收拾了。他心里“咯噔”一响,心想她是不是看出或知道了什么,不然怎么会这么问?
      他将詹蓉的表情、眼神、小动作全都尽收眼底,见一切并无恶意的痕迹,尽管心里还是有点慌,那是他的秘密,也事关他和邵博闻的名誉,但表面上好歹强装了一份不动声色出来,他以平静的反问答道:“为什么这么问?”
      詹蓉苦笑了一下,说开的时候反而不如预想的尴尬了,她说:“大家都是成年人,别装傻,我毕竟是姑娘家,给我留点面子,咱们以后是普通朋友,不过在此之前我想跟你确认一下,是我没魅力?还是我的魅力在为你的心有所属背锅?事关我以后找朋友的自信,请你认真地想想、再摸着良心回答我。”
      她说着说着从容起来,完了微笑着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浑身气质宽容,一星半点的危险感都让人察觉不到。
      常远半辈子接触最多的女性就是他妈,其次是小时候邵博闻的养母,再就是眼前的这个设计师了。
      他对他妈又爱又恨,对邵博闻那个心肠好而性子急的妈是敬而远之,对于詹蓉则是油然而生一股敬意了。或许是他见的世面太少,能豁达磊落到这个地步的女性,她是常远遇见的第一个。
      将心比心,面对詹蓉的坦诚常远不能说谎,这一刻他甚至觉得即使他据实以告,詹蓉也不会有多惊讶,这个念头让他感觉到一阵轻松,如果他将有新的朋友,那么就该是这个样子。
      “有,”他将车停在路边,转头去看詹蓉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你很好,魅力十足。”
      “骗子!”詹蓉瞪了他一眼,又有点好奇,“你喜欢的人,是不是跟我完全不是一种性格?”
      不是,脾气倒是有点像,讲道理……不过常远觉得暂时还是不要告诉她太多比较好,他心说:只是跟你完全不是一个性别。
      他不说话,詹蓉就当他默认了,她又躺了回去,一言不发地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很久忽然来了一句:“你母亲昨天跟我聊了几句,说很想你,你有时间的时候,我建议你就回去看看她。”
      常远下意识就阴暗地觉得,他亲妈一定又不声不响地干了点什么。
      ——
      邵博闻回到自己的座驾,发现那三个在隔空斗地主,谢承趴在驾驶席的头枕上,一把牌甩出去跟飞镖似的,见他回来才偃旗息鼓。
      谢承的嘴巴和手闲一样都难受,他两手转着方向盘,嘴巴又贱上了,教育他的老板:“我说让你别去当电灯泡,被人轰回来了吧。”
      邵博闻拿出手机刷招标网,为了清净只能搭理他,不理他会更来劲,他一心二用道:“谁跟你说我是电灯泡?”
      谢承眉毛一挑,“哟呵”了一声,作出了大吃一惊的样子:“听闻总您的口气,感情电灯泡是咱们常工咯?”
      邵博闻百刷之中忽然抬头一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就是笑得谢承脊背忽然一凉,完全忘了发挥想象力的小翅膀,其实世界上还有一个种可能性,连忙闭了嘴。
      邵博闻翻遍新动态,想想又给老曹去了个电话,彼时谢承已经跟后座两位扯上了蛋,见他开始电话,便默默地减小了背景音量,等邵博闻跟老曹说完,就听车里的说话声已经成了窃窃私语。
      “卧槽!”郭子君一记刻意压低的惊讶响起,头也没抬地用悄悄话播报道:“承子,‘天行道’又有新动态了,他转发了一个账号发起的投票,统计咱p19一期的商场开业那天的客流量,是门庭若市、门可罗雀、去还是不去?可怕的是,目前投票的都说不去。”
      第47章
      又是“天行道”。
      邵博闻平时不太关注网络,他每天要完成3件人生大事,开公司、养儿子、找对象,在这些都步入正轨之前他没余力关注太细。
      但是何义城上次专门同他提起这个账号的用意,他到现在还有些耿耿于怀,因为想不明白。
      做任何事情都需要动机,那句“人微言轻”不管是警告还是宣示,按理来说都应该对“天行道”说,跟他说是几个意思?
      最通顺的解释就是何义城怀疑这场舆论讨伐是他发起的……邵博闻心里倏忽滑过这样一个念头,随即又觉得十分可笑,何总认定背后推手是他的原因是什么呢?
      在鸿安被荣京并购之前,他跟何义城还是合得来的工作伙伴,后来天地一下子大了,人也就变了。
      高处是一个没有人情味的地方,金钱对良心的腐蚀程度超乎想象,他们越来越冷酷,一边对别人的苦难一回生、二回熟最后麻木,一边收钱收到毫无概念。
      直到有一天,一个工人从楼顶跳了下来,然后砸死了另外一个,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邵博闻在三伏天里如坠冰窖。
      那几天他只要一闭眼就会做噩梦,梦见那时浑身是血的常远,梦里的他不像现实里这般安然无恙,他被扑倒了,然后再也没有坐起来……邵博闻大口喘息着醒过来,那种由惊悸引发的尖锐痛苦还在胸口徘徊不去。
      好像就是从那阵子开始,他逐渐开始在工程进度阶段干涉何义城的很多决策。
      所以他的动机是想揭何总的黑底,来发泄自己当年在他手底下受的窝囊气?
      可是这根本就说不通,自己在最愤怒的时候按兵不动,十年以后再来挂他何义城,他脑子又没毛病!
      再说纠纷从网络上发起,邵博闻不信现在的追踪技术查不到ip,即使这个神秘的“天行道”用的是公共网络,那么只要想查总有其他信息可以辅证,证明此事和他无关。
      当然,考虑舆论的影响力热度有限、不成气候,何总那边很有可能根本没有花费人力、物力去做调查,就是任凭喜好给他扣了顶帽子。
      邵博闻举着手机开始反思:他跟何义城什么时候结了这么深的梁子?当年他离开荣京的时候,也没干什么让人下不来台的事,就是实在气不过,夜里砸了套桌子,可是那也没几个钱啊。
      谢承一听就来了劲,一边开车一边嚷嚷:“快投快投!门可罗雀加不去。”
      他是“天行道”的迷弟,顺便强行安利给了周绎和郭子君,邵博闻和老曹这俩因为看完新闻不肯愤愤而被他划入了中老年无网络组别。
      谢承一看就是语文不及格的队伍,他打了一个比喻用来形容“天行道”,叫做“弱者的喇叭”。
      当初这个id爆火之后,后续一直在披露房建行业的黑幕现象,如房屋被强占、开发商卷款出逃、民工无处讨薪、黑心豆腐渣工程等,虽然实质性的帮助不大,但更多生活安稳不曾接触这些黑暗面的人了解情况后,发出了批评和祝福的声音,这也是不失为一种温暖传递。
      郭子君还没完全抛开领导包袱,不敢太放肆,他的手指悬在手机屏上,看了一眼邵总的斜侧面,犹犹豫豫地说:“真投啊?这商场还是咱们自己督、建的呢?”
      周绎点开了微博,低头刷着评论,里面分成了三种模式:说理的、跟风的、跟风的怼着说理的。
      谢承“切”了一声,教育他:“你是不是傻?督了建了盈利又没你一毛,而且一想起我他妈建了这么多楼,最后连一户都买不起,就特别想报社,投起来!”
      郭子君吓得看了邵博闻一眼,心说人心难测,你确定你老大不会将这句话解读成“买不起,是因为我给你发的工地太低”吗?
      邵老板却是安静如鸡,他关了招标网,进微博搜索了关键词“天行道”往下浏览,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
      何义城说的没错,这个人确实是在针对他,这个账号出现在二期的拆迁事件之后,又爆出了十年前的小溪堤的拆迁重大事故,邵博闻无意识地敲击着手指,心想一件两件,都是拆迁。
      刘欢现在负责的荣京建设分公司,前身是何义城的鸿安建设,而鸿安则是做拆迁起家,所以何义城才能这么心如铁石吧。
      ——
      张立伟让他请客,王岳自然不会跟他客气,拿甲方的钱刷他的好感度,何乐而不为呢?于是常远一马当先,直接往温泉酒庄去了。
      他运气好,赶上有个车位刚空出来,跟詹蓉被引到包间坐了好一会儿,后面的人都还没出现。
      池玫是他的肉中刺,一提就难以忽视,静谧助长胡思乱想,常远坐了会儿,终于忍不住问起了她的近况:“詹蓉,我妈她……是哪里不舒服吗?”
      詹蓉的第一反应是你怎么不自己打电话去问,在她看来池玫是一名温柔宽容的长辈,而且深爱着她的儿子,常远脾气好,听池玫的描述也很孝顺,她想不到他们之间能有什么尖锐的矛盾,以至于隔阂到相互之间互不联系,明明不久前还挺和睦的。
      不过这是别人的家事,她不方便打听,她想了想说:“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就是阿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她说她失眠,头晕得很,很想你。”
      常远一瞬间头大如斗,睡不好容易神经衰弱,而精神差了就容易崩溃。
      温泉酒庄内部四季如春,不知什么时候他们换了装修,吊挂的植物下面挂着宫殿风格的拱形纱帐,视野变得极不通畅。
      常远停在一颗罗马柱旁边,对着手机当起了雕像,他担心池玫,又有点抵触探听她的近况,把手机翻来覆去地颠了半天,才给常钟山打了个电话。
      “远啊,咋啦?”常钟山隔着线路跟他玩耳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