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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节
      他伸出手,这次用了正经的本色出演,笑道:“抱歉,我今晚的话有些多,有点失礼,以后不这样了,别介意。”
      邵博闻腾出一只手来握住了,“不敢,谢谢你这些年来对小远的照顾。”
      许惠来摇着头,说:“邵哥是明白人,我也喜欢把人情分得很清,这声谢是常远欠我的,跟你没关系,不过我也受了他很多照顾,我俩扯得平平的。至于你跟常远之间的事,我不会对你指手画脚,要求你照顾好他、对他好一点什么的,因为这是你该做的,都不容易,且行且珍惜吧。”
      邵博闻欣赏这种条分缕析的人,说不言谢但心里仍然感激他,没有许惠来,可能就没有今天的常远,他回答着许惠来的问题,眼神却去看常远,“我会的。”
      许惠来看起来不像是在包庇常远,挺真诚地感叹道:“恭喜你,捡了个国宝级的漏儿。”
      常远心头暖流涌动,觉得自己看人的目光还是挺一致的,这两人性格天差地别,却也有一个共同点,不喜欢打口头的包票,都是实干主义者。
      许惠来跟邵博闻相互换了名片就离开了,常远三人将他送到门口,很快一辆大众停在跟前,许惠来拉开车门钻进后座,从车窗里朝常远挥手,示意他赶紧回。
      靠左边的后座上还坐着一个中年人,邵博闻不期然看见脸,登时大吃一惊,他记人面相的功夫还不赖,认得这是方兴融创的高级管理之一许崇礼。
      而许惠来也姓许,这关系就不是一般的明显了。
      许医生虽然名不见经传,但许崇礼却不属于芸芸众生之流,邵博闻还在荣京的时候,曾在几个重大项目的签约仪式里见过这位作风霸道的老总。
      华北地区拿地两大家,一家是地产魁首金茂集团,另一家就是商业霸主方兴融创。
      金茂近期放出确切消息,拟在华中打造最大规模的整体定向开发的金融产业功能区,冠名环球金融城,已正式启动设计招标,邵博闻虽然很想去分一块蛋糕,但凌云眼下的实力远远跟不上如此大体量的需求,而且资质也不允许。
      但好也好在全世界不止金融城一个大项目,据说不甘示弱的融创也在酝酿大招,小道消息说他们擘画夺下华中的天空城,选址和运作都还是迷,时间轴上有让凌云扩张的空间。
      邵博闻离开荣京之前,这位许总还是华北总部不可或缺的骨干,而他今年5月回到s市的时候却发现许崇礼已经在融创在这边的置业公司驻扎一年多了,江湖传言他是被剥了部分股权,下调来养老了。
      以前邵博闻跟这人离十万八千里,所以没有研究过他的动向,但这一刻他忽然福至心灵,s市正好地处华中,他是不是可以大胆猜测,未来的天空城项目,就在这个城市的某一个角落?
      如果是……
      人只有入了社会才会发现,阶级分离是多么残酷的一种存在,穷人、富人、精英、弱势群体……高阶圈子的壁垒是普通人奋斗一生也无法打破的屏障,绝大部分的实力和努力,在阶级面前不堪一击。
      有人说世上最不可靠的就是关系,但反过来有时候微末到一句话的关系,也能让人抓住机遇的尾巴。
      邵博闻扪心自问,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无法克制地因为常远的这个朋友而感到机会将临,但是这个念头瞬间就被他在心底碾碎了,回过神来一阵羞愧在他心头盘旋不去。
      感情和利益无法共存,这是像他这种不甘于现状的野心家必须长记心间的道理,人心不止难测,而且也难控,欲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无法控制的欲望。
      许惠来不来横插一脚,常远自然就被邵博闻请回了家,虎子到家已经睡得天昏地暗了,简单擦洗后扔上床,滚了一圈趴着不动了。
      小灯泡暂时灭了,本来是个胡作非为的好时机,常远先去洗了,邵博闻坐在客厅里,在这相对安静的环境里想起邵乐成的话,心里没由来地有些发憷,也不是担心项目会丢,也不觉得谢承是天行道,就是隐约地觉得不太安宁。
      常远洗完出来,一眼就看见邵博闻在沙发上发呆,心事很重的模样,他在这人对面坐下道:“琢磨什么呢,苦大仇深的?”
      家里人可不是用来商量的么,而且常远长得就很聪明的样子,邵博闻说:“你知不知道‘天行道’这个账号?”
      常远已经忘了王思雨烫伤那次,邵博闻被抓拍到恶相挂到网上挨骂的时候他在家里搜相关信息搜得停不下来的事,只说:“有点印象,听郭子跟小谢说过几次,说他给普通人带盐什么的,这个账号有什么问题?”
      “我也不太清楚,晚上我带虎子去厕所,在卫生间碰见了乐成,他提醒我何义城怀疑我是‘天行道’背后的操控者,让我注意一点。”
      何义城目前是他下一个项目的衣食父母,一句话决定凌云去留的效力,常远重视起来,头发也不擦了,顶着一条毛巾问道:“他怀疑你的理由是什么?”
      邵博闻觉得他捂着脸的样子嫩萌嫩萌的,“还不清楚,提到了刘欢和谢承,我找时间问问他俩。”
      常远是个刨根问底的人,盘着腿,一低头毛巾将脸几乎遮尽了,摸出最信赖的手机,打开微博搜索出“天行道”的账号点了进去,“你去洗吧,我先看看,是什么给了何义城这种错觉。”
      邵博闻惦记这事儿,本来不太想洗,转念一想洗完再看、跟看完再洗,都是今晚的事,涉事的人这么晚也不便联系,最快都是明天的事儿,所以同样的洗和看两件事,沙发和床,他当然闭着眼睛也选床了。
      第62章
      邵博闻洗澡的效率很高,他蹭蹭地洗完出来,沙发上却已经没人了。
      他循着灯光摸进主卧,发现常远蹲在床头柜跟前刷手机,睡衣加凉拖,不够优雅却很生活,大款守在他身后,尾巴铺在地上慢慢地扫,像个尽忠职守的带刀侍卫。
      邵博闻靠过去,弯腰将大款提着平移了一个单位,大款哈哈地吐着气,回头来舔他的手背,和平地移交了主权。
      邵博闻霸占了常远的正后位置,看见柜上铺着一沓纸,是他堆在客厅角落以前的工程图纸里的一本,而常远在空白位置上新涂下的内容正是“天行道”相关。
      他家监理划重点的功力炉火纯青,邵博闻见他已经把关键词串成了二叉树,“天行道”下一级的两个分叉是“转发”和“自发”,“转发”下面有拆迁、违法侵占、豆腐渣、贪污等字眼,而“自发”下面却只有四个字,平凡的世界。
      旁边独树一帜地拉出了一条引线,框里写的是何义城,“拆迁”和它相连,后面写着“小溪堤x9”的字样。
      阴影让常远回过神,他抬起头,发现邵博闻罩在头顶上,就朝他勾了下嘴角,是晓得他已洗完的意思。
      然而他虽然在笑,看起来却并不太高兴。
      自己进浴室前他还一副兴致勃勃的柯南脸,邵博闻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但私心作祟,他看这人的后脑勺都觉得比别人好看,自下而上的角度尤显眉清目秀,他心猿意马地喉结一动,不敢再让常远这么盯下去,连忙伸手将他拉了起来,跟着打破了沉默,“看出什么来了?”
      “不管天行道是谁,”常远沉吟着,慢腾腾地在在床沿坐下来,将闲置的ipad递给了邵博闻,说:“我要是政府和开发商,我也不会待见他,你先看个大概。”
      邵博闻纳闷地接过来,开始刷微博,翻了两页就明白了常远的意思。
      “天行道”的转发内容全是建拆相关的普通民众被压迫事件,每一条末尾他都会不厌其烦@当地和法律在线等许多账号,请相关方积极处理,结果可想而知,对方装聋作哑,事情不了了之。
      鲜少有好的后续,扩散度也异常低迷,可谓是连篇连页的负能量,不过也有真正的支持者,粗略翻来经常被评论置顶地那个叫“承道业”的id就活跃非常,几乎是逢转必跟。
      不了解情况的前提下邵博闻不会轻易发言,所以虽然常远只说让他看大概,他还是一条条的将“天行道”的微博快速阅览了一遍。
      常远也不催他,低着头刷了刷动态,接着将“天行道”近期的微博全部转发了一遍。
      他自己的id昵称叫“记忆格式化”,是注册的时候随便取的,后来一直没改过,现在看来有些中二,关注了一些建筑论坛、设计官博以及寥寥几个人。
      “天行道”的始发动态为7月20号,至今不满两个月,粉丝数量上百万,发博的数量高达数千条,账号背后的人要是个体,光是搜索这些新闻信息就需耗费大量的心神和时间,光是这点诉求公平的执着就值得人三分敬意。
      而且这个账号很少发心情或生活状态,完全没有个人信息的蛛丝马迹,官方得令人发指,神秘之余也昭示出背后的人有着克制而冷静的个性。
      那些坍塌的废墟和惨烈的遭打压图片再次从眼底掠过,常远心头逐渐堆起了一种无形的重量。
      记住山河不迷路,遵守规章防事故……这是他们工地上的安全标语,常远心里一阵心虚弥漫,规章制度,他遵守了吗?
      规则所指,并不全是,他亦然,邵博闻亦然,所有的人都是如此。
      事不关己才能高高挂起,这些却与他们息息相关,他和邵博闻都处于工程一线,看多了死亡和重伤事件,心里难免会滋生杞人忧天的恐惧,对于不可预料的未来和意外,因为没能遵从本心的原则和坚守。
      万籁俱寂,是扪心自问的好时机。
      他沉思良久,其实也不过十多分钟,常远重新唤醒手机,默默地将昵称改成了“常理”。
      通常的道理,姓常的监理,如果他未来他还在这行,他将重新审视他的职业与操守。
      快到十点的时候,邵博闻终于从各种转发的塌方、裂缝、安全事故中看到了“天行道”自发的唯一一条微博。
      [人们宁愿去关心一个蹩脚电影演员的吃喝拉撒和鸡毛蒜皮,也不愿去了解一个普通人波涛汹涌的内心世界……]
      邵博闻虽然长期浸淫在工地上,但也不是纯粹的文盲,经过常远的记录提醒,他想起这是《平凡的世界》中广为人知的一句话,放在这个事故集锦的账号下,不知道为什么竟让人觉得如鲠在喉。
      普通人平时知足常乐,并不需要人们来关心,有这种反常的希望应该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关卡,当命运遭逢伤害性的巨变,伤痛和损失却终究只有时间来抚平。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着一种相似的感觉,“天行道”这个神秘的账号背后必然有一段伤心的故事。
      “你怎么看?”常远无声地叹了口气,抬眼去问邵博闻。
      邵博闻的心情也不复洗澡之前的蠢蠢欲动,他说:“我看不出这个账号跟我有什么标志性的关联,没有个人信息,没有私人动态,可能是何义城先入为主,‘觉得’是我。”
      为了方便与他面对面,常远脱了鞋盘腿坐到了床上,疑惑道:“无缘无故的,我觉得像他这种等级的大老板应该不会联想到你,肯定有什么提醒了他。”
      他想起何义城,脑子里还剩一些模糊的印象,关于这人盛气凌人的气场、以及他在工地会议上对邵博闻的当众为难,总之是架子很大的一个人,不过大老板基本都这样,除开以前同事的关系,邵博闻受得其实也就是一般的委屈,自己站好立场就行。
      常远比较感兴趣的是:“你是不是跟他有什么过节?”
      邵博闻想了想,刚想摇头又顿住斟酌了一下措辞,然后才说:“我只能说我认为没有,就算当初路昭的赔偿我不满意,个人情绪比较严重,但我针对的也是荣京全体,并不是单独对他有意见。”
      但跟他接触的人无疑是何义城了。
      真正能只就事论事的人太少,有人大度,自然就有人小气,自认为和对方认为的结论有时天差地别,但被成年人的面子掩盖,看起来就能相安无事。
      常远对这个答案不可置否,又不能当面问何义城来考究,只好换了个话题,道:“那谢承呢?”
      “他啊,”邵博闻无奈地笑了笑,一副“这小子就是惹事精”的表情,平板一歪给常远看,“这个脑残粉我看着像他,一看还真是。”
      屏幕上是“承道业”的主页,看字面意思,可能是要继承“天行道”正义的大业的意思,邵博闻上次瞥见谢承刷微博的时候,他还不叫这个。
      邵博闻等了两秒,接着拉到底直接翻到了第五页,印入常远眼帘的照片是一张建筑主体结构远拍图,配的文字是“这楼不错,就是工期爱不起,赔钱干活,我家大佬真牛逼”。
      虽然距离土建封顶已经三四个月了,但工地的图纸和实体常远天天见,短期能也很难忘记,这是p19商场立面,吐槽的口吻也像谢承的风格,再说项目上能被随便嫌弃的大佬,除了邵博闻也没谁了。
      常远自己往上翻了翻,看见“承道业”拍了从钢筋缝里伸出来的盛开蒲公英、下雨时玻璃上的水珠、黄昏时候正好吊着重物将落日一分为二的塔吊……不引人注目的型材美纹纸、塔吊标语等等小细节,都是p19一期工地上常见的东西。
      还有在他的动态里戏份不少的郭子说、老周说,都侧面印证了他的身份。
      但即使谢承是“天行道”的铁杆粉,直接说邵博闻就是此人也未免太武断了,肯定还有其他的原因,但要证明邵博闻不是,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就是找出谁才是。
      但通篇微博浏览下来,就算常远知道是谁,他也不会告诉何义城。
      常远侧身拿过那沓废弃的白图,摊在膝盖上,说:“我觉得,‘天行道’可能是p19项目上的人。”
      邵博闻没有这种感觉,他问道:“怎么说?”
      常远把图转了180°,同时又开了手机备忘录来核对,他说:“你看,‘天行道’的第一条微博是p19二期的强拆事件,事发是7月20号中午,他的发布时间是当天晚上。”
      “第二条,‘小溪堤强拆事件’,事发在十年前,帖子发布时间7月21号早上8点半。”
      “这是何义城第一次出现在他的微博里,也是跟何义城关系最大的一件事,也是你被挂到网上骂那次,也是‘天行道’转发的微博里次数最多的一条,前前后后总共9次,我感觉他可能是以前小溪堤村的人……”
      他说着说着慢下来,盯着邵博闻一通打量,后者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笑道:“看什么看?”
      常远忽然说:“柏瑞山,就是以前的小溪堤吧。”
      邵博闻愣了一下,倒是没往这边想,他至今不知道血缘上的祖坟姓甚名谁,然而当年那张结果是骗局的寻亲启事显示他的祖籍可能就是这个地方,说不定这就是何义城往他身上想的其中一道引线。
      邵博闻赞叹地捏了捏常远的腮帮子,说:“有道理,那项目上的说法呢,又是怎么得出来的?”
      “之后,‘天行道’的粉丝量猛增,他开始大量转发各地的建筑行业事件,我搜了下关键词荣京、何义城,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特点,那就是跟p19一期有关的事故,比如前面提过的拆迁、玻璃自爆、王思雨烫伤、商场被砸等等,他获得消息的速度快得不正常,越往后越接近事故时间,你看。”
      邵博闻第一次看见他记事本里的内容,事无巨细地整齐罗列,时间、地点、人物和事件,心里忽然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这些零散而又鸡毛蒜皮的时间碎片,也只有这样独特的常远才能拼凑出来。
      邵博闻心疼他曾这样孤独的生活,却又佩服他眼下能找到的结论,他伸手搂住常远,诚恳地夸道:“我的监理真是明察秋毫。”
      常远不过是对了下时间,被他夸得满头雾水,被力道压到对方的胸膛上,他放松下来,心却开始瞎打鼓。
      邵博闻真不是一个心机老板,他早些年在行伍,后来要带孩子,睡袍睡衣都不方便,夏天就一直是背心大裤衩,长胳膊长腿大半裸露,两人的皮肤一经接触,登时犹如无形的火花碰撞,空气一瞬间变得稠密起来。
      大款跟着常远,成了一只夜狗子,仅此千金一刻,因为无聊还在床边上瞪视空气,邵博闻没有暴露癖,挥挥手它不肯走,只好下床把他掳了出去。
      邵博闻关了门,往回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折回去落了锁。
      常远看他越走越近,少量的衣料下肌理起伏,即使不刻意显摆,力量与性感也在沸腾的荷尔蒙下变得咄咄逼人。
      真是难得清静,的一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