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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节
      “你们吃,不用管我,”常远一边用漏勺捞丸子,一边在心里说:能吃是福。
      吃到下菜的时候节奏慢下来,酒量浅的人也有些晕了,酒足饭饱人的大脑也迟钝,正适合吓人。
      邵博闻在桌子底下握了握常远的手指,然后给自己满了一杯,他站起来十分高大,却不会给人居高临下的感觉,他端着玻璃杯说:“马上过年了,这应该是咱们今年的最后的一顿饭,熟人面前不说客套话,我想对你们说的话都在年终奖里,希望你们都能满意。”
      谢承只喜欢这种用钱说话的老板,而且作为会计他知道自己有多少奖金,于是他开始高兴地起哄,“好!!!”
      然后傻傻的掌声响了一阵。
      邵博闻不动声色地将话往他今天请客的初衷上引,“非常感谢所有人的付出,大家都很辛苦,忙得个人问题都顾不上,今年春招,我尽量给你们多招几个女生。”
      这是工地佬梦寐以求的心声,谢承和阿永几个乐得恨不得用手臂在头顶给大佬比个心。
      老曹被感情伤害过,无动于衷地在啃着玉米。
      许慧来和林帆都是第一次经历这样随便的年终致辞,觉得十分新奇。
      虎子见老曹在吃玉米,以为是熟的拿起来就吃,啃了两口才被常远发现,讲小话让他吐出来。
      只有周绎虎躯一震,被奖金激发的喜悦迅速淡去,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来了。
      接着邵博闻将酒仰头闷完,笑着说:“然后今天我喊大家过来,主要是想聊聊,我的个人问题。”
      这句话对凌云的人来说有种“平地一声雷”的效果,大家不同的表情在一瞬间都变成了惊疑。
      常远听见自己咽唾沫的动静了,大得他感觉满屋的人都听见了。
      第90章
      邵博闻最大的个人问题,就是身边一直没有动静,他因为脱单向来不积极,导致这次主动变得十分稀奇。
      谢承上来就是一声始料未及的“卧槽”,他还准备在总裁尚未婚配的锅盖下多当几年宝宝,今天才发现那锅盖根本是假的,这叛徒!闷声脱单!简直可耻!
      但是从身边那一亩三分地的八卦轶事的可谈性来看,这一桩还算是挺有热度的,谢承抖着眉毛形容猥琐地说:“容小的斗胆问一句,个人问题,嗯~~是指老板娘吗?”
      周绎隐晦地往旁边看了一眼,见常远坐得四平八稳就只想仰天长叹,心里槽点满满:还娘呢,起码比你更像个纯爷们!
      从个人身上所带的时代感来看,常远和邵博闻一致认为谢承应该是这里除了许慧来以外,最能接受真基友的同志,面对谢承时常远更放松一些,而邵博闻纯粹就是柿子挑软的捏了。
      他似笑非笑地道:“你说是就是。”
      反正他没说。
      这屋里不知道造什么孽,连狗都全是雄性,光靠想象是无法确定老板娘的画风的,谢承刚要说无图无真相,就被旁边的老曹捅了一拐子,顺便奉送了两句警告,“你闭嘴,别打岔。”
      为了美食,谢承愿意当大丈夫。
      而老曹被邵博闻坑出了第六感,条件反射就觉得不对劲,只可惜这时他还没有看见新世界,只是好奇能让邵博闻开窍的理由,便难得地对别人的隐私摆出一副坐等春晚小品地期待脸,用律师井井有条的逻辑批评道:“老邵你继续,不要玩文字游戏,你自己的事,要他说什么说?”
      “行行行,我来说,”邵博闻对老曹是真爱,十分知错就改,他正经起来,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不过在谈我的个人问题之前,我想先问问咱们自己人,在你们眼里我是个怎样的人?”
      常远下菜的动作一顿,如果疑问有形状,他脑门上这会儿大概会有排扇形的问号,他心想不是要说“老板娘”么?怎么又征集起自己在群众心里的印象来了?难不成是想铺垫铺垫,完了搞个友情绑架?
      许慧来的内心没有他基友这么阴暗,他只是公然无视出柜现场的纪律,凑到常远肩膀上小声嘀咕:“我要是没耳背的话,这话风怎么那么像我爸。”
      常远回以悄悄话:“你爸什么画风?”
      许慧来赞美道:“拐弯抹角,到处挖坑。”
      常远:……
      他们理工男平时是不思索人生的,因此这话题正儿八经地摆出来,给不知情的众人整了个面面相觑。
      朝夕相对并且最有权威的老曹对邵博闻的闻人没有兴趣,他用一种类似于裤子都脱了却没看见不可描述的不爽抢答道:“你是个很会吊人胃口的人。”
      邵博闻挑了下半边眉毛,笑着问老曹走了杯啤酒,“老曹不愧是我老搭档,上来就夸我,好奇心让人充满激情嘛,后面我希望保持这种良好的趋势不要停,不过你们还是得摸着良心说话。项目经理到你了,别笑了,严肃一点。”
      谢承试图认真而精辟地总结出两个最能代表大佬特色的词,但这气氛实在是不够公事公办,他只是被文艺得笑个不停,炯炯有神地说:“哈哈哈这是干嘛啊,要是早知道是来给你打tag的,这顿饭我就遁了好伐?”
      邵博闻十分地明察秋毫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到处给人刷好评,淘宝的店主、京东的店主还有外卖师傅,这个人好那个脾气火爆的,怎么到我这儿就变成不可说了?”
      好评专业户谢承哑口无言两秒,继续嬉皮笑脸,“咱们这么熟,谈人生多别扭啊。”
      “熟啊,”邵博闻意味声长地重复了一遍,又道:“那你跟谁谈才不会别扭?”
      “陌生人啊,”谢承在二次元谈出了经验,“装逼没人打脸,不认识也不用顾忌伤感情,玩得来就一起耍,玩不来就拜拜了您咧,可以畅所欲言。”
      邵博闻的内心是欣慰的,因为这就是他拐弯抹角地原因,他替谢承作总结道:“所以你对陌生人更容易掏心窝子,对熟人就像对我这样,是这个意思吗?”
      理是这个理,就是这个“这样”听起来太扎心了,谢承不满地说:“我对你哪样了?我对你是爱在心口难开好不好?”
      邵博闻连忙摆着手乐道:“你别爱我,我对象会吃醋的。”
      他这恩爱秀得毫无预兆,似乎他对象就在唇边心上,那种珍视的感觉让常远心头没由来地一跳,像是被小时候打火机里拆出来的电子打火器电了一下,不痛不痒心里却会“咯噔”一响,这瞬间他才有了双脚落地的感觉,自己正在跟邵博闻的一切建立联系。
      不管结果是否能够如意,至少他们的世界正在扩张,会有更多人知道他们真实的模样,人活一世不过求一个本色出演,扪心自问这种感觉不赖,常远不吃谢承的醋,也说不上幸福,但嘴边确实挂了微笑。
      许慧来觉得他这样看着有点傻,让人很有调侃的兴趣,于是他怪腔怪调地说:“对象哦……”
      常远的脸“腾”一下就热了半边,好在大伙的注意力都在邵博闻身上,除了周绎没人发现他的异常。
      谢承因为邵博闻忽然带走话题,一腔敬爱登时化成了一个中指,他无语地说:“醋毛线,你对象连我的头发丝都没见过,知道世上有这样英俊潇洒的一个我吗?”
      周绎揉着太阳穴,觉得这孩子以后肯定是傻死的,怎么就夸起自己来了!重点难道不该是你对同性爱来爱去而且毫无心理障碍吗?!
      邵博闻心说他连你的工资条都见过,嘴上却说:“扯远了,我在问你觉得我人怎么样?”
      谢承憋了俩词儿觉得说什么都好笑,就到处打岔,“闻总你忽然问这干什么?这话题多不接地气。”
      邵博闻去看周绎,温和地说:“也不是很突然,只是最近在有件事上我跟一个朋友产生了原则性的分歧,双方的气氛都不太对劲,这种问题肯定要及时疏通,但另一方面我也在想,我是不是有些太自我了,以为我喜欢的人和事,我的朋友就都能接受?”
      谢承黑他是张嘴就来,但维护起来也是出头鸟,他说:“闻总你可别黑自我了,你是奇葩见得少不知道什么叫自我?自我的人那叫一个自私,世界里就根本没有‘反省’这俩字。”
      老曹也表示难以苟同,“朋友又不是你的复印件,凭什么要跟你喜欢一样的人事物?当然前提是你不能违反乱纪。还有,朋友不能接受你就怀疑自己了?邵博闻你可拉倒吧,你平时要是不那么霸道,这么装一装我可能就信了,就你这说话那当口,心里指不定在埋汰谁呢。”
      邵博闻被戳破了也不生气,说“还是老曹你懂我”,大家都是玩笑性质,只有周绎独自陷在困境里,任无可名状的难过和孤独感将他淹没。
      周绎的症结在于明知道老板是个好人,普世的价值观又让他下意识就抵触这个人的性向,然而即使是这样,邵博闻也没说过自己一句不是,他同样在反思和困扰,到底是谁错了?
      又或者对错真的有那么重要?能重得过他们这些年的公私交杂的情分吗?周绎觉得迷茫,但寻觅和拉锯是越过痛苦成长的必经之路,他只能承受和经历。
      “其实我前面啰嗦这么多,想说的也就是小谢那几句,如果有些事情我没有一早就告诉你们,只是因为在熟人面前摊不开,怕观念冲突了伤感情。”
      “然后我既然有秘密,就说明你们看见和了解到的我,只是我表现出来的一部分,我有你们无法想象的一面,我的爱人呢,也不是你们想象中的样子。他你们也都认识,就是……”
      邵博闻将手往常远面前一放,刚准备将他拉起来,门铃就不合时宜地闹腾了起来。
      常远手都抬起来了,愣是被风吹草动吓得缩了回去,门一开他发现按铃的人比声音更加棒槌,正是他的万年冤家邵乐成。
      上次强拆和这次的裂缝事件,似乎在荣京集团的对外合作上掀起了一股蝴蝶效应。
      当邵博闻在家策划虐狗的时候,邵乐成刚结束公司的电视电话会议,憋屈和忽如其来的空闲让他在门厅发了会儿呆,然后毅然决然去骚扰他哥,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这一空降,好死不死踩到了他哥蓄谋半天的出柜现场上。
      新愁旧恨叠加在一起,窝囊半天没处发泄的邵乐成总算是找到了释放点,他一听来龙去脉差点没爆炸,特别见不得邵博闻说到口干舌燥、常远却还是一副屁股粘在板凳上坐享其成的样子,就端着个板凳就横插进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说:“某人不是在这儿么,他又不是没长嘴,自己不会站起来说啊!”
      常远不知怎么忽然想起早上看过挂历,今天是黄历的12月17,白纸黑字显示着不宜嫁娶。
      第91章
      不用多说,“在这儿”等于剧透所有。
      总有一天他得把邵乐成揍一顿,但不是现在,时间在这瞬间仿佛慢了下来,空气中隐约浮起一层诡异,然后常远亲眼目睹了一系列目瞪口呆。
      众生百态,周绎因为早知道,所以这一刻显得很平静,阿永还在懵逼,老顾是倒吸一口凉气,林帆可能是跟老板没那么熟而没敢有什么表示。谢承嘴里塞个鸡蛋没问题,不过他向来情绪外露,因此并不能显得这消息有多么震撼,反倒是平时花式无动于衷的老曹此刻最不淡定。
      老曹的脸上仿佛被装上了一个慢镜头,表情都被拉成了一帧一帧,瞪眼、扬眉、张嘴、吸气、激灵等,最后组合定格成了一个毛孔里都散发着“天打雷劈”信号的蜡像。
      换在平时,这么难得的精彩瞬间可能已经被谢承拍下来做成了表情包,不过这时即使心有余他也没那个胆子,玩笑开对了是幽默,开过了就显得情商低。
      邵博闻觉得老曹的反应有点过了,怕他伤了常远的心,就敲着桌子一边招魂一边窃窃私语,“老曹稳重一点,你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老曹的心都快被草泥马踏成渣了,哪里还顾得上会不会刺激常远,震惊临时粉碎了他的理智,他也拎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是丁是卯,似乎纯粹是本能驱使着他指着邵博闻骂道:“你给老子闭嘴!”
      他认识邵博闻比周绎更久,在年纪上也长这人一点,虽然邵博闻是他的上级,但要不是情谊在这里,他老曹去哪里不能当法务呢?他认同邵博闻的理念和作风,同时不能免俗有着一些过来人的长辈情怀,他当然希望邵博闻能够找到另一半,只是没想到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祝福和鼓掌,而是吓尿。
      邵博闻和常工……他、他和常远……
      醉意适时涌上心头,老曹茫然而眩晕地想道:那男的,他怎么会喜欢上男的呢?这是什么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啊?他们、他们要怎么过日子?虽然孩子已经有……不对这他妈不是孩子是问题,男的又不能结婚,那户口怎么上?还有他俩的家长就能同意?
      当别人不想听你解释的时候,他的心情比你的解释重要,邵博闻深谙交流的精髓,他立刻变成了一个哑巴。
      然而老曹这是气话,看见邵博闻挖了坑还不让埋,难道让他们一票人回家去问周公解梦吗!于是他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动静和他的情绪一样激昂,也不知道是在训谁,“说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邵乐成偷偷地勾起了嘴角,唯恐天下不乱地嚷道:“诶诶诶,常远。”
      常远没有准备也毫无防备,被邵乐成横插一杠扔到台上,本来该措手不及,但实力懵逼的老曹及时给了他一种疑似“友军”的底气,他这才意识到原来大家都一样慌乱,一样普通,一样是应对生手。
      人们钟爱合群而畏惧孤独,带着相似频率的念头让常远冷静下来,然后他不知怎么漫无边际地想起一晃这么多年,从暗恋到同居,他似乎从没大声地向邵博闻明示过心意。
      年轻人张口闭口喜欢将爱挂在嘴边,然而等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就习惯少说多做,是年长的人不喜欢听情话吗?不是,只是爱情在时间里淡化了,可是他们不一样,他们重逢得太晚了,晚到浮生过半了才刚刚开始。
      常远能感觉自己的心跳在慢慢加快,他心想这是一道关卡,也是一次机会,他爱邵博闻毋庸置疑,如果能让他高兴,说两句又有什么不敢的?心里话他有一大堆,谁怕谁!
      在这种正面杆上的心态下,常远看了挑事的邵乐成一眼,然后在目光汇聚处站了起来,他的嗓音晴朗沉静,仿佛无所畏惧,“那我来说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邵乐成觉得他在妈宝眼底看见了一闪而过的蔑视,尼玛!
      谢承混在二次元的反射弧比较短,他倒是没什么抵触的感觉,就是越看常远和他家大佬他就越玄幻,人生中认识的第一对活基佬,看起来似乎跟网络上泾渭分明的强攻弱受不在一个世界,喝下去的酒冲得他口干舌燥,他结巴道:“说、说啥啊?”
      常远偏过头在邵博闻肩膀上拍了拍,动作和力度都像介绍朋友给大家认识一样平常,他戏谑道:“说我和你老板的那些年啊。”
      他笑起来有种腼腆的温柔感,是本来就容易靠皮相获得好感的类型,反观邵博闻笑得就有点不太英俊了,他没想过今天的主役会是常远,而这人的坦荡让他欣喜,被喜欢的人当众表白的机会可遇不可求,他大概要记到老了。
      邵乐成觉得他看起来像个傻逼。
      他们看起来真的很开心,老曹眼皮一跳,即便是心里无法理解这种不合常规的感情,却也对他俩厌恶不起来,他对邵博闻偏心,也喜欢常远那条逗比的狗。
      周绎的感觉大同小异,要是他真的恶心得不行,早就化身键盘侠或者口帝到处发泄,也不至于给自己憋得魂不守舍了,和年轻无关,他只是见得太少了。
      谢承的心思没他们这么复杂,他此刻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这世界确实看脸和气质,换两个邋遢的抠脚大叔在这里含情脉脉,这画面就不会这么友好了。
      常远舒了口气,压下了心底那点紧张或是兴奋,他移动着目光去直视每一个人,拿出了自己最大的诚意,他被赶驴上架,本以为自己会语无伦次,可事实上他说起来滔滔不绝,似乎这些早在心里经过千锤百炼,或许是因为他试图说服的人,比这里所有人加起来都难搞。
      “那我接着邵博闻的话说,先坦白你们最关心的问题,”常远的态度郑重得像是在见家长,“他那个就在这里的爱人是我,我俩认识的时候还没穿开裆裤,在一起的时间是今年8月14,从事情的开端到结果横跨二十来年了,不是儿戏,吓到你们的话不好意思,确实有点唐突,不过再多的道歉不会有了,我没有伤害谁的利益,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邵乐成心想这还像句人话,不过他是帅哥来找茬,轻易不能会让这事儿过去,便又打断道:“立场这么端正你咋早不说呢?你俩凑一块儿都快小半年了。”
      “这是我的私生活,不是公投也不是ppt,”对上别人可能不行,但跟邵乐成针尖对麦芒赢不了至少也不会输,常远不留情面地说,“我没有打扰你,说不说、以及什么时候说都是我的自由,你要是有这么多意见的话,那我有一句话送给你,关你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