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她最开始以为赵子询和她怄气,气两天也就好了。卢雨霏完全没有想到,这次事情竟然会如此严重。
妻妾有别,初一、十五一向是正室的日子,按照礼法,无论后院有多少姬妾,初一、十五这两天一定要留在正妻屋里,即便是皇帝,这两天也得去皇后宫里摆个样子。
如果连这点体面都不给,那简直是撕破脸面,公然打脸。
卢雨霏一宿没睡,好容易捱到了每旬请安的日子,卢雨霏早早就到了燕安院,想借机和靖王诉苦。卢雨霏一进门,见到屋里的人,愣住了。
唐师师也在。
唐师师是一个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的人,她发现最近她和赵子询的交集少得可怜,赵子询似乎在刻意避开她。自从上次唐师师把靖王带到案发现场后,赵子询对唐师师为数不多的好感,又清零了。
唐师师痛定思痛,觉得不能丧气,她还要继续努力。既然赵子询躲着她,那她就主动出现在赵子询面前。
他躲着唐师师,总不敢躲靖王吧?
于是,唐师师在请安这天,一大清早就登上了燕安院的门。这不是她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了,唐师师轻车熟路。她镇定自若地站在门口,昂首挺胸,毫无尴尬之色。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果然赵承钧忍不了了,冷着脸让人将她领进来。
卢雨霏进来前,赵承钧正忍着气和唐师师算账:“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唐师师一脸理直气壮:“小女在给王爷请安,这是小女的一片孝心……”
孝心?赵承钧眯了眯眼,而唐师师昂然无畏地扬着脸,仿佛拿准了赵承钧不会对她怎么样。赵承钧越发来气,正巧这时候刘吉端了盘贡橙来,赵承钧随手挑起一个,直接朝唐师师的脑袋砸去。
唐师师吓了一跳,连忙朝后躲了两步,接住橙子。唐师师长出一口气,惊讶又控诉地看向赵承钧:“王爷,我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您竟然对我下这么重的手?”
哎呦,刘吉端着果盘站在一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颇有些多余。赵承钧听到这话脸色微沉,他眼睛扫过四周,内外的人都低着头,一副看不到也听不到的样子。赵承钧有些尴尬,微微压低了嗓子,呵斥道:“谨言慎行,上次的教训还没记住?”
唐师师这话本来没什么,兄弟姐妹或者好友说这种话,只会显得关系好。然而,赵承钧是个成年男人。
这种情景,这种语气,简直让人浮想联翩,连赵承钧自己都一下子联想到那个方面了。
赵承钧本意是呵斥,然而他那些话说出来后,刘吉又在心里哎呦了一声。
上次的教训?什么教训啊,怎么大家都不知道?
赵承钧说完后才发现不对劲,这样听起来更容易误会了。唐师师见气氛凝滞,她以为是自己刚才那句话太僭越,立刻笑着跑到赵承钧身边,一边剥橙子一边圆场:“小女记得呢,谢王爷教导。小女无以为报,这是给您的谢礼。”
赵承钧凉凉瞥了她一眼,说:“这是本王的东西。”
赵承钧本想着谁稀罕她的虚情假意,拿着他的东西来谢他,也太没诚意了。然而他随意一瞥,眼睛就离不开了。
唐师师手指纤长白皙,宛若葱白,连指甲都莹润生辉。她的手指握在橙子上,正在剥皮,带着清香的汁液溅在她手上,顺着手指慢慢滑落。
看起来似乎格外好吃。
赵承钧一时忘了他要说什么,喉结微动,眸色幽幽转深。刘吉端着一大盘贡橙站在一边,终于确信他该离场了。
刘吉是在内廷侍奉过的人,进场退场悄无声息。他将橙子放在一旁的桌案上,打了个眼色,带着一众人撤出次间,守在门口。
卢雨霏进门时惊动了许多人,屋里的唐师师也被吵到,她一回头,正好和卢雨霏视线对了个正着。
唐师师还没有反应过来,而卢雨霏的眼神尤其惊恐。卢雨霏似乎有些措手不及,她眼睛飞快地在屋中打量了一圈,进退两难:“王爷恕罪。儿媳……来的不是时候?”
第50章 孝心
卢雨霏说完后, 屋里诡异地沉寂了瞬息。随即,赵承钧若无其事收回视线,唐师师放下橙子, 给卢雨霏福身:“世子妃安。”
卢雨霏避开, 回了半礼:“唐姑娘。”
卢雨霏给唐师师回礼,完全是看在赵承钧的面子上。她这个礼并不上心, 眼神中隐隐有审视。
卢雨霏发现,她可能小看了唐师师, 也高看靖王了。男人的追求说来说去就那么点儿, 权力, 财富,和美人。讫古至今, 无一例外。
可以没有前两个, 但是一定有最后一个。
卢雨霏说不失望是假的, 原来,她敬若神明、视若依仗的靖王,也难逃男人的俗气。卢雨霏倒不觉得唐师师能成气候, 一个花瓶美人罢了, 靖王图颜色,新鲜几日而已,时间一长自然会被处理掉。
卢雨霏只是无法面对这个事实, 她本以为, 靖王和普通男人不一样。他欣赏的一定是更高级的才华美,比如奚云初那样。
结果……
室内安静片刻, 卢雨霏从恍惚中缓过神来,赶紧给赵承钧行礼:“儿媳参见父亲,给父亲请安。”
卢雨霏恭恭敬敬给赵承钧请安, 说完后,半蹲着身体等着赵承钧回话。然而,赵承钧看起来似乎压根没注意她,他单臂撑在扶椅上,默默看着另一边。
唐师师橙子剥了一半,她不好放下,只能继续剥完。只可惜最后一下没掌握好力气,手上溅了许多汁液,唐师师将橙瓣放下后,举着手,有些无所适从。
赵承钧暗暗皱眉,怎么这样毛手毛脚的?
赵承钧取了方帕子,止住了唐师师乱窜的动作,递给她道:“先把手擦干净。”
唐师师自然接过,她擦了两根手指,忽然意识到:“王爷,这是您的帕子?”
“嗯。”赵承钧随意应了一声,他见唐师师始终擦不到点上,忍无可忍,牵过她的手道,“仔细些,这里还有。”
卢雨霏依然维持着请安的动作,她笑容越来越僵硬,有点进退两难。
幸好出嫁前娘家狠心管教过卢雨霏礼仪,卢雨霏如今保持着半蹲的动作也不算难。她站立不安地等了一会,终于等到赵承钧和唐师师说完话,她赶紧抬高声音,又说了一遍:“儿媳给父亲请安。”
赵承钧心道,终于见到比唐师师还没有眼力劲儿的人了。赵承钧将帕子放到桌子上,淡淡说:“起吧。”
赵承钧免礼后,卢雨霏没有起身,而是顺势跪下,高抬起手肃拜:“儿媳不孝,请父亲恕罪。”
赵承钧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颇有些头疼。赵承钧最讨厌麻烦,明明他已经示意的那么明显,可卢雨霏还是纠缠不休。
卢雨霏跪着,看不到赵承钧真实神色,唐师师站在一边,已经看到赵承钧脸色变冷。唐师师悄悄瞥了卢雨霏一眼,在心里为她叹气。
赵承钧的声音一如往常,听不出任何变化:“不孝是重罪,不可妄言。到底怎么了?”
“儿媳不配当世子正妃。”卢雨霏说着哭起来,头低得更深,“请父亲为儿媳做主。”
说完后卢雨霏也不提怎么了,低头吧嗒吧嗒哭。赵承钧一听到哭就头疼,是真的头疼,他听不得吵,连晚上的风声都无法忍耐,更别说女子呜咽的哭声。
赵承钧按住眉心,唐师师看到赵承钧脸色不对,赶紧对卢雨霏说:“世子妃,大清早哭哭啼啼的不好。有话好好说,你得先把事情说清楚了,王爷才能为你做主啊。”
唐师师说着,赶紧示意两旁的侍从:“将世子妃扶起来。”
卢雨霏抽噎着站起来,终于肯说来意了:“一大早来叨扰父亲,实在是儿媳不孝。可是除此之外,儿媳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卢雨霏说着委屈地提到赵子询不尊重礼法,十五这天让她独守空房的事。唐师师尴尬,她虽然明白男女那回事,可毕竟是个未婚姑娘,她听这种事情不太好吧?
唐师师借口去外面端茶,悄悄地出去了。
赵承钧独自留在次间,再次头疼地按眉心。他深刻地感觉到,他必须得有个王妃了。儿子晚上不留在儿媳屋里睡觉而去妾室屋里这种事情,说给他听,叫怎么回事?
唐师师在外面磨蹭了一会,忖度卢雨霏哭完了,才端着盏安神的茶回来。唐师师进去时,卢雨霏正在拭泪,虽然眼睛还是红的,但好歹不再哭了。
唐师师将茶放在赵承钧手边,说:“王爷,安神的茶。”
赵承钧有些意外,他以为唐师师纯粹出去避难了,没想到,竟还记着他头疼。赵承钧接过茶,指尖隐约触到了唐师师手指,颅内闷闷的钝意仿佛一下子消散了。
赵承钧全部的感官都被那股若有若无的橙子味吸引走,她手上还带着贡橙的味道,看来今年的贡品成色不错,隔着这么远都能闻到甜味。
被这件事一打岔,赵承钧注意力转移,连着对卢雨霏的忍耐也提高许多。赵承钧口吻淡淡,说:“赵子询此事做的不妥,我会另外敲打他。你安心做你的世子妃就是了,不配、下堂这等话不许再提。只要你不犯错,你就是靖王府唯一的世子妃。”
卢雨霏长长松了一口气,有靖王这句话在,她的地位就稳住了。卢雨霏见好就收,站在一边默默用帕子拭泪。
安静中,门外通报的声音格外明显:“世子到。”
卢雨霏和唐师师都敛容,对门口行礼。赵子询进屋,被这种三堂会审一般的气氛镇了一下,他眼睛飞速从屋内扫过,自然没错过卢雨霏微红的眼角。
赵子询装作没看到,恭顺地对着赵承钧行礼:“儿臣请父亲安。”
“嗯。”赵承钧淡淡应了一声,随意道,“近日功课如何?”
“回父亲的话,儿臣已看完了选论,正在读衍义。”
赵承钧说:“这是外面考功名的人给你推荐的吧?朝廷这几本官修照搬前朝,编者不用心,学者也胡乱记诵,没什么可取之处。你虽然学习明经策论,但你的身份和那些科举考子不同,不能学八股学傻了。衍义不必背了,真想学时务才干,不如读名臣奏议。”
赵子询听到,拱手应下。赵承钧和赵子询谈论学问,唐师师和卢雨霏站在一边,谁都不敢打扰。
其实,唐师师连里面那几本书的名字都听不出来。赵承钧习惯了和这些书籍打交道,说话时用的都是简称,他和赵子询交谈无忌,旁的人听起来就一愣一愣的。
唐师师突然有些恍惚,赵子询是按照文官的路数培养的,他虽然不用考科举,但是要读的书和科举之士非常重合。赵子询的年岁和齐景胜差不多大,是不是现在,齐景胜就在读被赵承钧斥为迂腐的八股官修?
供一个科举学子是一件非常庞大的工程,什么时候读什么书,从三四岁起就要安排了,要不然错一步,后面就跟不上了。
齐景胜就是这样,四岁启蒙,六岁读孝经,八岁学四书,十岁学对赋。唐师师当初为了和齐景胜培养共同话题,很是恶补经书,努力和齐景胜同步。如果唐师师没有进宫,而是按婚约嫁给齐景胜,现在,唐师师是不是就能听懂衍义是什么,更甚者自己也在翻阅?
卢雨霏本来期待地等着,然而赵承钧和赵子询说起经义来,她不敢打搅,又着实着急,只能眼巴巴瞅着赵承钧。赵承钧指点完赵子询读书后,无意般提了一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个道理,你应当懂的罢?”
赵子询耸然肃立,他飞快瞥了卢雨霏一眼,垂眼道:“儿臣明白。”
“你明白就好。”赵承钧点到为止,并没有多说。他不喜累赘,凡事他只提点一遍,要是第一遍做不好,下次赵承钧出手,那就是直接将人弄死了。
赵承钧的口气平平无常,唐师师、卢雨霏进府的日子毕竟短,没听出来这句话背后的杀机,然而赵子询以及刘吉等人,瞬间明白了。
赵子询背后寒毛竖立,刘吉等内侍低头,各个噤若寒蝉。卢雨霏发现气氛不知道为什么凝滞起来,她想要调动场面,故意笑道:“父亲一片苦心,儿等必铭记于心。对了,过几天广济寺有一场法事,儿媳想去山上供奉香烛,以求父母长辈安康。”
广济寺是这一带颇负盛名的佛寺,据说非常灵验,许多人家去广济寺求子求佛。唯一的遗憾就是广济寺建在山上,路途不便,马车要走两三天。
而卢雨霏为了表示诚心,还要去寺中住几天。唐师师感受到卢雨霏的事业心了,大冬天的,唐师师在王府里都觉得冷,而卢雨霏要去山上斋戒茹素,这份狠心,唐师师是佩服的。
看得出来卢雨霏很不甘心失宠,从男人这里不好下手,那她就拼了命表示自己的孝顺。卢雨霏铁了心要去,赵承钧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道:“既然你有心,那就去吧。不过佛寺清苦,现在又是严冬,山上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无妨。”卢雨霏立刻说道,“只要能为长辈祈福,儿媳吃些苦算什么。父亲,正巧前些天奚夫人说也想去佛寺供长明灯,广济寺路途遥远,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所以儿媳想着,将奚夫人也叫来。”
奚家?唐师师偷偷瞥了赵承钧一眼,了然地垂下头。长明灯照往生之路,奚夫人去供长明灯,多半是给亡故的长女奚云晚供奉的吧。
奚云晚不仅是奚家长女,更是赵承钧的第一任未婚妻。果然,赵承钧听到这里心情似乎低沉了,他脸上没什么笑意,说:“难得奚夫人有意,你们结伴而行正好。但是如今冰雪未消,路上恐不好走,刘吉,唤彤秀过来。”
刘吉应了一声,快步出去了。卢雨霏有些惊讶,忙道:“父亲,您唤彤秀姑姑来做什么?”
“有备无患。”赵承钧淡淡说,“彤秀安排过好几次出行,在宫中的时候也有随侍经验,这一路就让她跟着你们吧。”
卢雨霏受宠若惊,飘乎乎地应下。
很快彤秀来了,给赵承钧请安:“王爷。”
赵承钧道:“世子妃要去广济寺礼佛,你随着世子妃出行。”
彤秀自然无有不应。赵承钧又说:“同行还有奚家,你们务必要将世子妃和奚夫人伺候好了。一会你去府里挑几个聪明伶俐的丫鬟,好生在路上侍奉。”
彤秀垂着头,她怔了几息,很快了悟:“奴婢明白。”
赵承钧这一通命令又急又快,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将出行安排好了。唐师师站在后面,眼珠滴溜溜转动。
看样子赵承钧很看重这次出行,不光把彤秀安排过去,甚至还亲自挑选随行的人。果然,有奚家在,就是不一样。
唐师师有些犹豫,她要不要跟着去?毕竟孝顺是万能护身符,有了孝名,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