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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崩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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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9 残不残忍
      我是在紧握着双拳的情况下,看着父亲被一点点往炉膛中传去的。在靠近炉膛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父亲身上爆发出一团赤金色的光芒,无比的夺目和神圣。在父亲整个儿被刺目的火光吞没之后,那个自动的厚重金属门就再次缓缓落下。火光消失了,父亲的身影也从我眼底彻底地消失。一种无与伦比的失落感涌上心头。也就在那一刻,我失去了生命之中最最重要东西。从此之后,我再也无法感受到那无比珍贵的“父爱”。
      我就那么呆呆地看着已经缓缓闭合上了的金属门。我的心很痛很痛,痛得无法呼吸。
      恍惚中,耳中似乎响起了熟悉的呼唤。我本能而机械地跟着众人转到了另一边。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仿佛自己的思绪已经脱体而出,虽然能够耳闻目睹周边的一切,但感觉自己的灵魂只不过是借助了一个莫不相干的肉体在打探着这个世界一般。那一刻,我真有种灵魂已经与肉体分离了似的错觉。
      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恢复正常的。当我感觉神智开始恢复清明的时候,已经发觉自己来到了焚烧炉的正面。跟背面一样,这也是个给人狭长感的空间。一个个现代化的焚烧炉一字排开,每个焚烧炉前面都站着一工作人员。此刻,我正站在父亲所在的焚烧炉旁边。
      每一个焚烧炉都如同暴躁的火龙一般,发出持续不断的轰鸣之声。因此,在这里工作的人,每时每刻都在遭受着噪音的侵蚀。幸好那时候我有些精神恍惚,所以对噪音的感受并不是很强烈。在火龙的咆哮声中,相互之间的交谈就显得有些困难了起来。也许工作人员已经习惯了,因此他们与人说话的时候都是扯着嗓子喊的。
      每个焚烧炉旁边,都放着两个工具。一个是弯钩状的,一个是耙子状的,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拥有着长长的柄。起初,我并不知道这两个工具到底有何作用。虽然我只是站在父亲所在的焚烧炉旁,但对于两边的焚烧炉也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每个焚烧炉中央位置,都有一个小小的炉门。也许,每个焚烧炉上就有计时装置,因此每隔一段时间,工作人员就会打开炉门一次,而且每次都会将两个长柄的工具伸进炉膛。出于好奇,我曾特地凑到旁边的焚烧炉炉口前看过。那个钩状的工具,是在尸体还没完全焚烧的时候,用来调整尸体位置的。从炉内那旺盛的火势来看,这炉子应该有鼓风装置,要不,也就不会发出如此刺耳的轰鸣声了。据说,这些炉子是以某种油作为燃料的。因此,火油喷发的时候,是有中心点的。在火油喷发的中心点位置,温度会相对高点。所以调整位置的目的,就是尽量将没有焚烧的部分往火油喷发的中心处挪动。因此,使用钩状工具的方法就是,先使劲从上往下戳一下,待钩子固定到尸身上之后,再有目的地调整方位。
      也许,你会感觉残忍,但更残忍的还在后面。待焚烧到一定程度,就只剩下骨架了。想将骨骼完全焚烧成灰烬,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此为了加快焚烧的速度,工作人员就会不断使用第二种工具。先将耙子状的长柄工具伸进炉膛,然后高高举起,再重重落下。于是原本看上去还相对较为完整的骨架就会逐渐破碎。敲击之后,再用耙子状的工具将已经不太完整的骨架往中间聚拢。如此几次之后,从炉门处往里看,就再不会见到一个完整的骨骼了。
      如果炉膛里面是父亲的话,那么我一定会觉得心痛。即便是完全莫不相干的人,我也感觉这实在是太过残忍了些。但,那些工作人员却是神色如常,仿佛他们所做的就只不过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这让我想起了锅灶内的火柴。那时,我也会用火钳敲打还没完全燃烧的枯柴。也许,在那些工作人员的心中,炉膛内的尸体就如同锅灶内的柴火一般。倘若,他们将之看作是一个个没了生气的人的话,我想,不出三日,这些工作人员就会完全疯掉了。其实,人之所以为人,关键处就在于那内在的思想。当那与众不同的内在思想消失之后,他(她)也许就不能再称之为人了。
      从巨大的精神冲击中恢复过来之后,我就不得不安慰自己。来这里的,本就是预备化为灰烬的。别说是父亲,就连开国伟人周恩来以及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不也是如此吗?人来自于大自然,最终也必将回归大自然的怀抱。这本就是无法抗拒的自然规律。父亲,只不过是从新回到了出生的起点。可惜的只是灵魂。分子可以重组,也许父亲分解之后,那些原本的分子会成为其它生命的组成部分。从这个角度来看,生命应该是重生了。但灵魂呢?思想呢?当然是不能重组、不能重生的!有的就只是彻彻底底地消失。人一旦死亡,那么作为人最最核心的独一无二的思想也就随之消失了。这也许就是死亡的最大可怕之处吧。
      父亲所在的炉门第一次打开的时候,我看到了泛着白光的骨架。那一刻,父亲的头骨是如此的清晰。只是,我实在不忍心看到父亲被那么残忍地摧残。因此,只看了一眼,就将头别了过去。耳中所响起的“叮叮咚咚”的金属交击之音仿佛瞬间化为一根根尖针,狠狠地一下又一下地不断刺痛着我的心。
      那时,姨哥也在我的身边。待那工作人员走过来,姨哥就凑了上去,并悄悄递给那人一包香烟。那人会意,随手将香烟放入办公桌的抽屉之内。我趁机瞄了一眼,发现里面已经有了一包一模一样的。看来,姨哥已经预先跟这个工作人员打过招呼了。我估摸着,这次姨哥再次塞上一包,应该是想在关键时刻再给这个工作人员提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