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不动,也要把其他人引来。
此时,罗暮衣刚压了毒,并未恢复好。若来了旁人,根本无法收场。
但就在这炽目光芒将升天之际,罗暮衣兔起鹘落。她正如技艺高超的杂耍者,踩着伞上荡出的红叶,如踩着无形的丝。
顷刻间——
只听清脆干练的窸窣声,罗暮衣指尖所向,鬼气如烟花炸开。
法阵被毁的同时,一人也凄鸣着跌出——
正是另一位刺客。
他震惊地看着罗暮衣,不敢相信,这究竟是怎样的反应,也不敢想象,这是怎样的判断力。她似一开始就识破了精心布局的陷阱。
罗暮衣落到刺客前,却是突然从指尖送出一滴血,要拍入那人体内。
刺客大叫。
罗暮衣:“叫什么?”
她手指一翻,冷笑,“不过移来你同伴身上的毒罢了,他正中了你们东领地的蠪血毒,七日后,身骨都将化为血水。”
“饶了我!我什么,什么都说……”
“是么?那不如先收起你手上取血的针?”罗暮衣掌心翻转,看向刺客的眼,“尹东亭,你也别看了。”
刺客屏息,下一刻,罗暮衣的脚踩碎他的手指,手洞穿了他的眼。
“罗暮衣——!”一道缥缈愤恨的声音。
刺客的眼,泛起一阵血红,两道光凝成蝙蝠的形状——那正是尹家的家徽,飞走又消失了。
罗暮衣眉头紧蹙,一掌击去t z,可让对方也神伤。
但她又忽觉气血翻涌,站定。
地上阴影蚕食了尸体,再无旁人,罗暮衣却周身渗满冷汗。
……
方才不过一个来回,罗暮衣便得到了巨大的信息,但这信息却让她的心都搅到了一处。
把血送到刺客嘴边,是在判断对方是否知道她烈毒入心。
烈毒入心之人的血,可以使低阶修士也染上妖毒,痛苦无比。
那人大叫,作出害怕的样子,说明他知道。
但这中间又有一个矛盾点,既然敢被尹东亭派来这里袭击她,想必是死士,并不怕死。
罗暮衣因此确认,那反应是演给她看的。
此人身上必定有尹东亭的“耳目”,想作她的反应。
如今一切合在一起,可组合出极糟糕的信息,也有不糟糕的。
第一,尹东亭一定通过某种她不知道的渠道,得知并几乎相信她中毒,不然,他不会下如此大的手笔。
第二,尹东亭对此却毫无证据。不然,他不会赌着来试探她,无异于打草惊蛇。他会直接通告幽圹。
但他怎么会知道?什么人告诉他的么?是否和她夺魂坡诡异的经历有关?
罗暮衣冷汗涔涔,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极了。敌人似比她更了解她。
是以,当夜她便下了命令。
她要去望北山闭关。
望北山,南领地之北,遥望四野。每一年,罗暮衣都要去那里闭关修行。此时虽然奇怪,但别无他法。
她要避开所有人,对此作出决策。
尹东亭的刀,极可能杀了她。
……
日落月转。冰冷的月亮被压在云层后。
魔域之东,芥沌城的田野上,农人火把高举、扫荡,是腊月之际,凡民在扫除秽气。
但除此外,四周都是死气沉沉的。
罗暮衣披着乌黑的斗篷,脸藏在阴影中,已经到了芥沌城。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牌匾。
尹东亭,就在这里。
她的斗篷下,是冬日的棉袄。她的头上,戴着木簪。她隐在被强召进城的凡民里。
魔域,一分为四,北为幽圹,东南西自治,领主听从幽圹皇室的号令。
而罗暮衣进入了这芥沌城,便感到一阵寒意。这寒意和她和尹东亭的仇有关。
他们分别为东、南两地的领主。
但罗暮衣和尹东亭的仇,早在他们成为领主前就结下了。
……
尹东亭来自四大家族之一的尹家,是老来子,还颇有些天分,也曾在南魔宗修行。
而罗暮衣刚到魔域时,拜入了南魔宗。那会儿,尹东亭看不上没落世家的私生子岑浮,便常把岑浮虐待得体无完肤。
岑浮却也是个有心计的人,罗暮衣刚进去时,不知道怎么就被他盯上了。
罗暮衣当时明明刚经历了和风颂决裂的打击,对谁都不相信,但岑浮作局,让尹东亭以为她背着他救了岑浮,她便也被尹东亭盯上。
于是,罗暮衣本打算低调地苟着,却不得不开始每天和尹东亭忍辱周旋,躲避暗算,她那会儿厌烦岑浮厌烦得要死。
但偏偏那时,她只曾暗恋过风颂,虽见过险恶,却也没见过真正的险恶。所以,当她看着岑浮那张稠艳的脸,听着岑浮道“衣衣,没你怎么办”、“衣衣,我出生起什么都没有,只有你,我定不会像你梦里的喊的‘风师兄’那么对你”时,便渐渐沦陷了。
为了岑浮,她对上心狠手辣的尹东亭,有几次差点折了半条命。罗暮衣死里逃生。
这便是二人结仇的前史。
后来,仇恨自然是越来越深的。
二王决战,改朝换代,两败俱伤。罗暮衣早在一次历练中受困,结识了被困的长公主之女,她费劲心力侍奉,等长公主出来,她烧冷灶成功,成为了她们派系的亲信,也扶持了岑家起来。
而长公主和罗暮衣是新派的人,扶持幼年的前太女,也在和旧派对抗。旧派便是当今的摄政王兄弟为代表,尹家也为他们掌控。
罗暮衣作为新派新秀,自然和尹东亭这旧派子弟一直在互相争夺政绩,抢夺果实。
修炼魔功大成,罗暮衣早不是刚来魔域的黄毛丫头,她下旁人不敢下的妖灾,拥有旁人没有的手段,几次把尹东亭逼得气急。
但罗暮衣后来,却在自己全然没想到的地方,狠狠摔了一跤。
一日她被暗算,好不容易得来的疗伤灵果,政绩,被人偷了。然而,罗暮衣寻踪查去,却看到岑浮跪在尹东亭的妹妹尹东霜的脚下,正为重伤昏迷的对方穿好了鞋。灵果的灵汁,被岑浮耐心地送入了对方的灵脉。
他低头,眼中是压不住的阴翳和占有欲。
罗暮衣当时炸了,她质问他。
岑浮沉默许久,第一次展露真言:“衣衣,她是我心中永远的大小姐。”
“……我落魄时,她给了我一颗糖。”
罗暮衣这才知道,因为这尹东霜求他,所以岑浮背叛了她。因为尹东霜要被迫和岑浮的大哥成婚,岑浮发疯,以此为筹码,想回到岑家争夺。
后来夺了政绩的尹东亭听说了这事,还嘲笑狼狈的罗暮衣:“罗暮衣,你在仙域是恶骨,在魔域是平骨,真以为自己山鸡当凤凰了?你天生就是被利用的,低贱的,被抛弃的。”
这件事在罗暮衣心中刻了许久,哪怕她设局杀了岑浮,伤害也没有消弭。
从此以后,罗暮衣总是喜欢做一些局——去看过去她喜欢但不喜欢自己的人,喜欢自己。
似乎这样,可以证明她作为罗暮衣的存在。
她和风颂的联姻,似乎有这样的缘故。但到头来,他似也没有因为她是罗暮衣改观。
也很少有人因为她是罗暮衣就死心塌地地选择她。
罗暮衣其实从出生起,就学会承受这种孤独。
但如今无意想到风颂的冷漠,若即若离,罗暮衣嗅了口烟,便淡淡地把目光放远。
她重新看向“芥沌城”的牌匾。整座城,城中最亮,笙箫之声最好听,但随着城中到城外,城的边缘,笙箫成了寒风的声音,结界只保护城中之人,光亮化为了绝望驱邪、心惊胆战的火。
罗暮衣如今只身前来,便是来杀尹东亭的。
尹东亭露出了破绽。时机已到。
……
一个时辰前。
夜色倾覆着芥沌城,罗暮衣靠在燃着火星的祭台下,敲响石砖,拿出一个斑驳的竹卷。
竹卷被浸泡过特殊的灵药,在罗暮衣的手触上的同时,字符变了。
[已查尹东亭管事霍曲东逃。尹东亭已派暗卫追踪。]
罗暮衣乌黑的眼中映着星火,几不可察地勾唇。这是一种傲慢的姿态,但如今她有资格如此傲慢。
而罗暮衣早在到达者芥沌城之前,便对此察出了蛛丝马迹。
她拥有蛛网一般的情报网,也在尹东亭这里安插了人。眼线回报,三日之内,尹东亭的不少耳目在芥沌城消失。罗暮衣让人报回这些人的名字。
当她发现这些人都是尹东亭手下霍曲的人之后,心里立刻有了数。
霍曲,此人是摄政王安插在尹东亭身边的人。如今霍曲的人消失,极可能暗示着——二王斗尹东亭。
罗暮衣一向对情报敏感。她赶来芥沌城前,派人在尹府附近打探,发现尹府果然暗暗派人追出城,霍曲管辖的赌场也关了门。她因此确定了之前的猜测。
此时,罗暮衣跟随人群进入了芥沌城。幕篱遮挡住她的脸,却见着一群官兵提刀而来,如狼群般圈住了人群。
“尹魔主下令,凡民之中,挑出二十个好看的少男少女入府。”
此话一出,凡民之间如羊群被点了火,一些虚弱的、但起伏的声音涌起来,却被官兵的刀声压住了。
“低什么头?”
罗暮衣模仿着前方的少女低头,官兵的影子压在了她的身上。她的幕篱被抽开了,随后,她被带入了尹府。
但罗暮衣绝不浪费时间。刚进尹府,她便直接随着那押解他们的官兵走。在一个暗角,她抓住了一位尹府的家臣。断裂的手掌。如在玩乐的“殃见”。骨头碎裂的声音伴着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