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
此时杨相国书房里,还站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看起来精明干练,眼神有些阴鸷。
他对着杨敬宗恭敬低头,开口道:“爹,您要是不喜此人,孩儿替您将他赶出建康就是。”
听称呼,这个中年人正是杨敬宗的儿子。
建康城里最出名的二代,就连江都知府陈裕也不得不想方设法讨好的那位杨公子!
杨相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皱了皱眉头:“人家已经简在帝心了,你凭什么把他赶出建康?”
“简在帝心,嘿……”
杨公子语气有些不屑:“陛下年幼,又懂得什么?”
杨相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了一遍杨公子,缓缓说道:“为父差不多明年,也就要告老还乡了,现在建康城里不知道多少人,对咱们杨家已经望风而走,逆子,你如果还不知道收敛,今日的狂妄,来日便会成为我杨家脖颈上的屠刀!”
杨公子看向老爹,笑着说道:“父亲您太谨慎了,您即便不做这个宰相了……”
他争了一半,便看到杨敬宗阴沉的面孔,于是连忙住口不提,低头道:“爹,您说的是,孩儿都记下了……”
杨老相国默默点头,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向窗外,缓缓说道:“这个沈毅虽然年幼,但是却能够揣度陛下的心思,一味媚上邀宠……”
杨相对素未谋面的沈某人,做出了自己的评价。
“已有奸臣之相……”
第一百八十六章 你很有灵性!
距离乡试只剩下四个月左右。
四个月时间看起来很长,但是对于动辄花一两年乃至于数年时间来准备乡试的读书人来说,四个月的时间其实非常仓促。
一般的童生中秀才之后,除非是距离省城太近,不然一般都不会立刻参加乡试,而是要等一科乃至于两科时间,用来慢慢准备。
乡试三年一科,撇去空档的时间,也就是说新晋的秀才们一般会用三四年时间来准备乡试。
院试乡试连考的,都是一些很自信的“做题家”,这些人往往被称为才子,年纪小的还会被冠上“神童”的称号。
当然了,这其中除了要精心准备科考之外,也还有另外一些门道。
那就是乡试名额。
每年乡试,朝廷都会给各省,州府,县下发乡试配额,像大陈这种已经百多年的王朝,各县的秀才人数都不是特别少,有些偏远一些的县积攒了一两百个生员,乡试配额只给三十乃至于二十个人。
这头一关,就卡掉了八成近九成的生员。
因此,乡试名额也很是珍贵,不得不精心准备。
而沈毅之所以能够连考,是因为他的运气很好。
江都府本就是科考大府,江都府的府城“江都县”,更是每年科考的大户,而江都城的甘泉书院,乃是在整个京畿,乃至于在朝廷里都非常知名的,因此乡试配额这种东西,在甘泉书院里不算是太大的问题,只要甘泉书院的生员想要参加乡试,不说百分百能分到乡试配额,两个里面分到一个配额,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更要紧的是,沈某人是甘泉书院陆夫子的亲学生。
以陆安世的地位,沈毅不要说连考,哪怕是屡试不第,甘泉书院也可以一直给他乡试配额。
不过即便是经过配额的“初筛”,乡试的竞争还是很大,上一科建康乡试,录取的比例是二十九取一。
要知道,能够中生员,本就已经相当于后世的“清北”了,而乡试中举,在偏远一些的地方几乎是二百到三百取一,即便是在江都府这种相对繁华一些,文脉相对昌盛的地方,也差不多在一百取一的比例。
竞争非常激烈。
沈毅的学问,在同窗之中算是不错的了,他还被陆夫子亲自培训过一段时间,算得上是青年才俊,可即便是他,对于乡试也没有什么底气。
沈毅在是年初到的建康,三月考完院试之后,距离乡试本来就只剩下半年时间,如今被那些齐人一闹,又闹了一两个月时间。
只剩四个月的时间,对于沈毅来说,有些太过仓促了。
现在的他,必须要静下心来备考了。
相对于三道童生试来说,乡试更重策论,因此这四个月时间里,他的精力要尽可能多的放在时文策论上,除了自己写策论之外,还要尽可能多的看最近几年乡试中试的策论,以及那位乡试主考曹谦的文集。
虽然赵侍郎介绍的这个老师,表面上看起来只是大义坊里一位普普通通的私塾先生,不过沈毅还是给了赵昌平一些信任,从那位顾先生那里拿到了“作文题目”之后,他就乖乖的回家开始写小作文去了。
杂文这种东西,院试的时候也会考,沈毅在甘泉书院的时候也被秦先生培训过,再加上四书五经他基本上已经烂熟于心,这几句话也都能够深明其义,破题自然是没有什么难度的。
沈毅差不多花了一天半时间,就写好了三篇作文,然后剩下的一天半时间他出去转了几圈,去看了看许复等人,又去书铺买了几本可能能用得到的书,拿回家之后认真翻看。
到了第四天早上,沈毅再一次换了一身新衣服,带着自己写好的三篇杂文,来到了大义坊的私塾门口。
他伸手敲了敲门,过了片刻之后,一位童子过来给他开了门,这童子三天前曾经见过沈毅,看到了沈毅的模样之后,就低头领着沈毅去找顾先生去了。
沈毅见到顾先生的时候,小老头正在摇头晃脑的带着一群小娃娃读书,不过与其他私塾先生不同的是,顾先生先念一遍原文,然后会停下来与这些蒙学的小娃娃们讲这句话的意思。
这在这个时代并不常见。
因为这个时代的私塾先生,一般都只教认字,教读书,奉行“书读百遍,其义自见”的道理,很少有人会直接教授孩子文意。
而顾先生却教,不仅教,而且教的很细致,很耐心。
沈毅没有打扰顾先生,而是静静的站在私塾门口旁听。
顾先生在讲论语。
念完一句之后,他会停下来讲解原意。
四书五经沈毅是早就背过的圣人经典,他有时候自觉自己已经完全理解的这些圣贤书,但是此时听顾先生再讲一遍,有些地方与他所理解的意思出入不小,再听一遍之后,只觉得别有一番意味,大受裨益。
沈毅站在门口听得入神,不知不觉见顾先生一篇论语已经讲完,老先生看了一眼底下的童子们,吩咐他们自行读书,然后起身走到学堂门口,看了看若有所思的沈毅,老头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开口道:“你既然已经中生员,书经当烂熟于心才是,怎么却在这里偷听?”
沈毅回过神来,诚心诚意的对着老头拱手道:“从前学生多有误会圣人之处,今日听先生讲课,才明白是学生自家浅薄了。”
顾先生哈哈一笑,开口道:“圣人微言大义,古来便有无数先贤为之作注,因此从来就是义无定处,你我都是在圣人掌中遨游,都是略见一纹半纹而已,今日老夫所说,也只是一家之言,你听听则罢,切莫全信,否则就是老夫的罪过了。”
说完这番话,他伸出手来,放在了沈毅面前,微笑道:“先前让你写的杂文,可写好了?”
沈毅从怀里取出几张写满了文字的白纸,递在顾老头手里,老头接过沈毅的文章,自己在院子里找了座凉亭坐下,开始一张一张纸认真翻看。
三篇杂文的字数都不长,只用了一柱香时间,顾老头就把沈毅的文章看完,他看完之后,先是抬头看了看沈毅,然后笑着说道:“有些地方行文略显稚嫩,不过文中颇有些新意,有些少见的灵性。”
这位老先生上下打量了一眼沈毅,评价道:“虽然未见你写的策论,单凭这三篇杂文来说,你即便今年秋闱不中,三年之后的秋闱也定然会中。”
乡试因为在秋天,因此又被成为秋闱。
而来年春天的会试,则被称为春闱。
这种“今科不中,下科必中”的说辞,实际上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毕竟沈毅今年才十六岁,他如果能在十九岁中举人,也可以说是少年得意。
沈毅恭敬点头,开口道:“多谢先生夸奖。”
“老夫从来不夸人。”
小老头背着双手,拿着沈毅的文章,起身道:“走,与老夫到书房去,老夫给你批改一些错处,再给你出几道策论的题目。”
沈毅点头,跟在老头身后。
老人家一边走,一边开口说道:“当年赵治那小子,写文章也有些灵性,可惜……”
顾先生颇为惋惜的摇了摇头。
“只可惜这小子做了官之后,灵性渐失,尤其是他这几年写的东西,只剩辞藻华丽四字可言,已经彻头彻尾的沦为俗物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名声的好处与坏处
这一次,沈毅在顾先生的书房里,待了一个时辰左右。
顾先生讲课很是详细,不仅指出了沈毅文中的一些错漏,还给沈毅指明了一些写文的方向,以及一些要注意的细节,让沈毅佩服万分。
讲解完了错漏之后,他又给沈毅出了几道策论的题目,依旧是限定沈毅三日之内交上来。
沈毅收起三道策论的题目之后,对眼前的老者佩服万分,临别之前,他忍不住向顾老头拱手道:“先生学问渊博,比之经学大儒也丝毫不逊,未知怎么会屈尊在这里给孩童蒙学?”
“经学大儒?”
顾先生哑然一笑,开口道:“你小小年纪,怎知老夫可以比肩大儒?”
沈毅微微低头道:“吾师济中公,乃是甘泉书院的山长,便是江左大儒,虽然妄议长辈有所不敬,但是听先生讲学,与听陆师讲学一般无二,因此学生说先生学问可以比肩大儒……”
“济中……陆安世。”
顾先生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是了,陆安世与赵治交好,你是陆安世的弟子。”
他笑着说道:“你的老师,早年我也是见过的,他年轻的时候有些呆愣,看起来不太聪明,不曾想十几二十年时间,他也成什么大儒了。”
说到这里,顾先生背负双手,看向沈毅,眉目间有些落寞:“老头子不敢当什么大儒二儒的,之所以在这里教书蒙学……”
他叹了口气,开口道:“只是无颜还乡而已。”
“好了。”
他看了看沈毅,开口道:“没有什么事,你便先回去罢,再有……”
老头瞅了一眼沈毅,皱眉道:“看来赵治没有跟你说清楚,到老头子这里来请教学问,要带一壶酒过来,你第一次没有带,这一次也没有带,下次再来……”
他伸出三根手指,面色严肃:“至少三壶酒,不然老头子一句话也不跟你说。”
沈毅哑然一笑,连忙点头道:“先生放心,十壶酒也要得。”
“如此便好。”
顾老头潇洒一笑:“老夫还有那些孩子要教,就不送你了,你自去罢。”
沈毅再一次拱手行礼,这才离开了顾老头的私塾。
走出私塾之后,沈毅把几张写了策论题目的纸收进了衣袖里,略微犹豫了一下之后,他便朝着北城晋王府的方向走去。
到了晋王府之后,他没有走正门,而是从后门畅通无阻的进了晋王府,到了晋王府之后,他先是去看望了一番老爹沈章。
这段时间沈毅一个人在外面,其实折腾出了不少事情,包括他见皇帝还有泼了北齐公主茶水的事,他都没有告诉沈章。
一来是不想让沈章担心,二来是告诉了也没有什么用处,徒增烦恼。
不过因为深陷泥沼,沈毅也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来看望沈章了。
正在王府里办差的沈章,见到儿子之后非常高兴,就要卸了差事拉儿子出去吃饭,沈毅也没有拒绝,中午的时候,父子俩一起到晋王府外面的大街上下了顿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