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这次上的是汤食,唐师师慢慢舀羹酪吃,赵承钧在她的对面坐着,不经意问:“你今日心情不好?”
唐师师莫名其妙:“没有呀。”
赵承钧顿了顿,又道:“你如果有心事,可以说出来。”
唐师师越发莫名,她仔细想了想,还是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心事:“日子和往常一样,没什么特殊的,我能有什么心事?”
赵承钧脸上看不出变化,从容点头道:“那就好。”
唐师师吃完后,丫鬟上前收拾羹盏。赵承钧站起身,说:“你好生养着,礼部的官员还在外面,我一会来看你。”
唐师师这才知道赵承钧竟然晾下了礼部官员,就为了回来看她吃饭?唐师师一头雾水,她要站起来送赵承钧出门,被赵承钧拦住:“你可比我脆弱多了,不用送我,安心养胎。”
这段时间赵承钧对唐师师非常纵容,渐渐唐师师也习惯了。她没有再动,目送赵承钧出门,很快就看不见了。
唐师师倚在罗汉床上,好生想了一会,还是不明白赵承钧今日为什么搞这一出。想不通就不再想,唐师师没有放在心上,很快就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等到晚上,赵承钧终于办完外面的事,回来陪唐师师用晚饭。膳后,唐师师照例让丫鬟扶着消食,然后回屋里沐浴。这是她一天必备的行程,等她出浴,天色已经全黑了。
唐师师坐在镜前梳头发,她专心检查发梢,没留意身后的动静渐渐停息。唐师师发现一根分叉,她声音懒洋洋的,说:“杜鹃,拿剪刀来。”
许久没听到杜鹃的回应声,唐师师疑惑抬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丫鬟全退出去了,赵承钧站在她身后,问:“你现在忌锐器,要剪刀做什么?”
唐师师顺了顺自己的长发,说:“头发要及时修剪,才能长得好看。”她说完见赵承钧不动,忍无可忍,瞪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拿剪刀,一会我要找不到分叉了。”
赵承钧头一次被人嫌弃,他看着眼前怀了孕的娇妻,实在没什么办法,只好乖乖听从唐师师的支使,给她当下人。
赵承钧取来剪刀,但是不肯给唐师师,而是说:“你要剪什么,我来。”
赵承钧被唐师师吓怕了,哪敢让她碰锐器。唐师师无所谓,挑了一缕头发放到赵承钧手里,说:“仔细看里面的发梢,如果有长岔的,就从岔口剪掉。”
赵承钧手里握着她的头发,再一次无奈。唐师师是真的把他当丫鬟使,支使起来毫不顾忌。赵承钧坐到她身边,感受到娇妻温暖幽沁的体香,柔若无骨的身体,还有手里黑绸子一样的长发,竟然完全心甘情愿被她驱使。
赵承钧握着唐师师的长发,一边摩挲她的发丝,一边问:“你有心事?”
他又问了这件事,唐师师微微停顿,随即满不在意道:“没有。”
“没有的话,为什么中午只吃那么少。”赵承钧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十分肯定,“你在惦记唐家的事?”
唐师师顿住,白日赵承钧和冯嬷嬷商量婚礼的时候,她想到娘家不能出席她的婚礼,颇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她以为没人发现,没想到冯嬷嬷注意到了,赵承钧也注意到了。
是啊,这两个都是宫里的人精,她那点小心思,怎么可能瞒得过他们?
被说穿后,唐师师也不再掩饰,很快承认了:“是啊。我娘从小就盼着我出嫁,没想到最后我成婚时,她连消息都不知道。”
赵承钧沉默,婚礼是女子一生最重要的仪式,哪个女子不想风风光光、在亲人朋友的祝福中嫁人呢?可是因为他,唐师师连娘家都无法通知。
赵承钧手指紧了紧,过了一会,他说:“放心,以后会有机会补偿的。”
赵承钧声音很低,可是语气坚定,咬字清晰,仿佛在说什么诺言。唐师师噗嗤一笑,睨了赵承钧一眼,道:“王爷,我就嫁人这一次,以后如果再有机会,恐怕不好吧?”
赵承钧沉了脸,用力点她的眉心:“胡说。”
唐师师没躲开,被怼了个正着。她嗔怪地瞪赵承钧:“分明是你说的,你还怪我?”
唐师师真的觉得自己很冤,本来嘛,安慰别人婚礼还会有第二次,这是什么好话吗?赵承钧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他发现唐师师真的有一种天赋,换着花样惹他生气。
他允诺的分明是封后大典。寻常女子自然不会有第二次婚礼,但是皇后可以。唐师师做王妃时没法风光大办,等日后册封为后,自然再无顾忌。
皇后是一国之母,封后典礼勉强也算是婚礼。
他暗暗承诺未来,一腔赤诚,结果呢,瞧瞧唐师师说的是什么话。赵承钧当真觉得,他迟早有一天得被唐师师气死。
第84章 醋意
唐师师刚才没过脑子, 下意识笑了出来,等后面智商回笼,唐师师慢慢觉出不对味来。
寻常女子最怕丈夫怀疑自己不忠,唐师师未婚怀孕, 本来就很危险了, 现在她还自己说这种话?
她脑子进水了吗?
唐师师眼角偷偷瞄赵承钧, 只见赵承钧面无表情, 处处彰显着心情很差。唐师师自知理亏, 她轻手轻脚把自己的头发从赵承钧手中抽出来,乖巧道谢:“应该差不多了, 多谢王爷。”
赵承钧放手,任由她将头发抽走,却依然不说话。唐师师知道赵承钧生气了,熟能生巧, 立刻熟练地认错:“王爷我错了,我并不是那个意思。谁让你话说的奇怪, 我没多想……”
唐师师此人, 正应了积极认错, 死活不改, 指望她改过自新是不可能的。她就算认错, 话里话外也在表示和她无关, 是赵承钧误导了她。
然而这次真的戳到了逆鳞, 平时她作天作地,赵承钧都无妨,但是提及二嫁, 只是一句话都不行。
赵承钧默不作声站起身, 去外间放剪刀。唐师师眼巴巴瞅着赵承钧, 结果赵承钧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唐师师明白赵承钧是真的生气了,唐师师觉得莫名其妙,她就是提了一句,又不是真的要改嫁,赵承钧气什么?
赵承钧从外面回来,依然没有搭理唐师师。唐师师坐在梳妆台前,忽然扶住桌子,痛苦地皱起眉。
赵承钧心想太拙劣了,同样的陷阱,难道他会栽倒两次?赵承钧没有理会,可是过了一会,唐师师那边还是没有动静。赵承钧强硬的决心逐渐瓦解,他不由怀疑起来,唐师师这一胎怀的娇弱,她是不是真的哪里不舒服?
赵承钧理智上觉得这是骗局,可是感情上却总害怕万一。最终理智还是不敌担忧,赵承钧冷着脸,问:“你怎么了?”
唐师师没有回答,身体软软地伏在梳妆台上。赵承钧沉下脸色,大步走到唐师师跟前:“怎么了?来人,宣太医。”
唐师师手腕虚弱无力地拽住赵承钧衣袖,柔弱道:“不用。我去床上歇一会就好了。”
赵承钧仔细盯着唐师师的脸,说实话他觉得她在装,可是内心总有一个声音,不断提醒他万一呢?最终赵承钧不敢赌,小心翼翼地抱起唐师师,将她放在床上。
赵承钧拿了个软枕,垫在唐师师腰后,唐师师顺势靠上赵承钧肩膀,赵承钧感受到她的动作,顿了一会,问:“怎么样了?”
“头有些晕。”唐师师闭着眼睛,虚弱道,“王爷如果嫌烦的话先去休息吧,我自己缓一会。”
好了,赵承钧确定了,她真的在装。赵承钧一恨别人背叛,二恨别人欺骗,唐师师一而再再而三地骗他,赵承钧本该生气,但是事实上,他发现自己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大概发生的次数太多,多么离谱的事都可以接受了吧。赵承钧由着唐师师靠了一会,问:“现在呢,头还晕吗?”
“好多了。”唐师师一副虚弱模样,但是嘴上一点都不落后,“多谢王爷。王爷真是温柔又耐心,能嫁给您这样的夫婿,对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是三生有幸。”
非常浅薄的讨好之辞,但赵承钧还是没忍住笑了:“就你会说话。行了,闹够了就坐好吧。”
唐师师知道自己又过关了,适时的“头晕”转轻,乖乖坐好。赵承钧挑了缕她的头发,绕在掌心把玩,不期然问:“白日冯嬷嬷和你说了什么,能让你情绪波动这么大?”
唐师师心里一惊,下意识看向赵承钧。赵承钧总是这样一惊一乍,捉摸不定,前一秒她还觉得她攻克了这个男人,下一秒,就会被他漫不经心的试探吓出一身冷汗。
赵承钧并不想吓她,唐师师和外面的人不同,恩威并施那一套用不着使在她身上。赵承钧替她整了整头发,淡淡说:“无妨,你不想说就罢了。我只是怕你有事积在心里,时间长了,对身体不好。”
赵承钧哪用和唐师师打听冯嬷嬷说了什么呢,他光猜就能猜个七七八八。说白了,他还是担心唐师师,他总觉得冯嬷嬷告诉了唐师师一些事,这些事,在赵承钧的掌控之外。
赵承钧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
唐师师本来还在拼命搜刮托词,后面她转念一想,她在赵承钧面前还有什么秘密可言。她的想法,她的野心,赵承钧都知道。
唐师师立即释然了,和面对赵子询时不同,她从不忌惮在赵承钧面前表露自己的野心和卑劣,粗俗和不堪。也正是如此,有些话她不敢对别人说,但是对着地位最高、权力最大的赵承钧,她反而无所顾忌。
唐师师轻轻叹气,说道:“冯嬷嬷说了唐家的事。她说我进宫这四年,唐明喆的生意又扩大了,运河沿岸遍布唐家分号,甚至还开到京城里。”
赵承钧眉眼不动,淡淡道:“还有呢?”
以赵承钧对唐师师的了解,若只是父亲扩大生意,她会意难平,但绝不至于耿耿于怀至此。果然,唐师师又继续开口,声音中颇有些咬牙切齿:“冯嬷嬷还说,齐景胜考中举人了,唐燕燕真的成了举人夫人。”
赵承钧挑眉,眼神瞬间变了。他想过可能是唐家的事,哪能想到,竟然是齐景胜的事。
赵承钧当然记得这个名字,齐景胜,正是唐师师的前未婚夫,和她订婚五年,要不是出了意外,板上钉钉要嫁的夫婿。
赵承钧不动声色,问:“你很在意这件事?”
“我当然在意!”唐师师现在想到还是气得牙痒痒。她的重点在后半句,然而赵承钧只听了前面,就无法关注其他了。
赵承钧沉默了。过了一会,他非常无意地说:“昨日之事不可留,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不要太执意。”
唐师师轻轻哼了一声,不配合之意显然。让唐师师放过这件事?怎么可能呢。齐景胜娶都没关系,但他偏偏娶了唐燕燕,还和唐燕燕夫贵妻荣,一举跃过了龙门。唐师师要咽得下这口气才怪了。
唐师师双眼晶亮,面色激动,可见非常在意。赵承钧看着她的表现,心中说不上什么滋味。
最终,赵承钧长长叹气,替唐师师拉起锦被,低声说:“夜深了,睡吧。”
唐师师累了一天,确实涌上疲惫之感。她慢慢躺到枕头上,赵承钧为她掖好被角,无意般问:“你对唐家,是怎么想的呢?”
唐师师冷哼了一声,道:“唐家和我有关系的唯有母亲罢了,其他人死活管我何事?”
赵承钧挑眉,礼教处处号召尊长爱幼,舍己为人,为家族奉献终生,唐师师倒好,一开口就说出这种话。但这确实是唐师师,赵承钧点点头,又问:“其他人呢?”
“其他人?”唐师师想了想,说,“其他人自然过得越不得志越好。唐明喆万贯家财又不留给我,相反,他生意做得越大,苏氏和唐燕燕母女就越得意,我的母亲就要经受更多欺压。我巴不得这些人全部倒霉。”
宁愿自损八千,也不想让对头过得好,是唐师师能干出来的事情。赵承钧无奈叹气,将心中淡淡的失望压下。
其实,他想问的,是齐景胜。赵承钧毕竟是个王爷,唐师师避而不提,赵承钧也不会紧抓着不放。他给唐师师盖好被子,合上床帐,说:“好了,别想了。睡吧。”
唐师师有些惊讶地看着赵承钧:“王爷,你……”
“我外面还有些公文要批,你先睡,我一会回来。”
唐师师了悟。她这段时间可劲儿造作,赵承钧白天陪着她吃饭、散步,公务自然堆积到晚上。唐师师知道凡事有度,要是有人在她忙的时候打扰她处理正事,她一定恨不得掐死对方。
唐师师没有再说什么,乖巧道:“王爷去处理公务吧,我一个人就好。”
“无妨。”赵承钧已经耽误了这么久,根本不在乎再多一些,“你安心睡吧,我在这里守着你。”
听他的意思,他要等唐师师睡着才离开。唐师师颇有些受宠若惊,她见赵承钧坐着不动,完全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只能带着惊讶闭上眼。
闭上眼睛后,世界陷入一片混沌。唐师师知道不远处有人守护着她,无论风吹雨打,山崩地裂,都不会伤害到她身上。唐师师充满了安全感,很快就睡着了。
她睡着后,赵承钧盯着她的侧脸看了一会,伸手拂开她脸侧的碎发,手指在她的脸上轻轻流连。
“好好睡吧,一切有我。”赵承钧低声道,“你只管快快乐乐的就够了。”
唐师师和赵承钧要举办婚礼的事情传出去后,好多人大吃一惊。更不可思议的是,婚礼日期定在九月二十七。
西平府一众夫人太太,谁都没有见过这么着急的婚礼。哪家成婚不是提前一两年走六礼,就算真的着急,最快也得三个月。靖王可好,七天内就要成婚。
诚然这其中有现实因素,宫廷的嬷嬷还在城里等着呢,不能让嬷嬷等太久,婚礼必然要加快。但是七天……也太潦草了吧。
明面上没人敢说,可是私底下,渐渐流传开靖王妃不得王爷重视,连婚礼都非常敷衍的话。二十七这天,卢家来王府参加婚礼,卢家大少奶奶看了婚礼现场,连连皱眉。
卢家大少奶奶一直忍着,直到她来到卢雨霏的院子,身边没有外人后,立刻噼里啪啦嫌弃道:“世子妃,你们这位王妃也太不成体统了吧?好歹是婚礼,竟然这样草率。婚礼可是一个女人最风光的一天,王爷连这一天都不愿意给她颜面,以后可怎么过呦。”
卢雨霏默然片刻,漫不经心说:“她已经怀了身孕,还有宫里给她撑腰。最重要的里子有了,面子如何,可不是无关紧要。”
卢家大少奶奶喃喃:“对哦,她怀了孕。她孕后身材保持的真好,都快五个月了吧,刚才她穿着宽大的喜服,我竟然一点都没看出来。”
卢雨霏垂眼,不想谈及孩子的话题。可是卢家大少奶奶却像打开了话匣子,噼里啪啦说道:“世子妃,你也该抓紧了。那位王妃长得好看,又比靖王小了许多,老夫少妻本来就容易偏宠,她还怀有身孕。等日后生下孩子,有孩子做牵绊,靖王就算再看不上她,也不可能不去她那里。男人就是那么回事,一来二去,见得次数多了,再大的芥蒂也会消弭。”
“哪用以后。”卢雨霏口气不冷不淡,不知道在刺谁,“她现在已经搬到燕安院了,日日和王爷同起同居。用不着以后,依我看,现在王爷就被她迷得三迷五道了。”
“啊?”卢家大少奶奶皱眉,王府管得严,消息根本传不到外面,卢家大少奶奶来了王府,才知道这段时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卢家大少奶奶急了,卢雨霏是他们全家的希望,卢家几个兄弟侄子,全指着世子妃提拔呢。事关身家性命,卢家大少奶奶立刻抛却隔阂,真心实意给卢雨霏出主意:“世子妃,这样的话你更得抓紧了。万一那位生下男孩,那可是靖王的亲生骨肉,你和世子的地位就尴尬了。你得赶紧生下长孙,奠定在靖王心目中的位置。”